所有人都迫切需要美酒、舞会和音乐翻开生活新篇章,与伤痛逐渐告别。
艾格尼丝当然是这些重要场合的主角。
在她疲于公务与应酬的时候,伊恩则滞留南方--成为公爵夫人直属领地的城镇必须有人出面打理,与近邻的关系也需要疏通。柯蒂斯这一古老但没落已久的族姓和伊恩受过的教育这时便派上了用处。只要他在南方多一分影响力,反对他待在艾格尼丝身边的声音就会弱一点。因此,伊恩也尽心尽力。
直至六月末,伊恩才终于回到布鲁格斯。
那之后没过多久,艾格尼丝和他便动身北上。名义上,亚伦邀请艾格尼丝前往白鹰城避暑探亲。但这番动作当然也有意强调这对异母兄妹之间关系融洽。
因此,虽然比起之前忙乱的春季要空闲,这一路停留途经南荷尔施泰因各地的主城期间,艾格尼丝还是免不了要和长兄的盟友和臣下们你来我往地客套。身为客人之一,伊恩也表现得颇为安分,没在人前流露出和艾格尼丝亲昵的举止。
但仅仅是他随行这一事实便足够耐人寻味。
所有人都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与公爵夫人一同从钟楼顶一跃而下的是谁。
直至昨日正式进入白鹰城地界,伊恩才乘上艾格尼丝的马车。
念及此,艾格尼丝便往伊恩的方向挪了一点,缓缓将头靠上他肩膀。
伊恩指尖勾着她的一缕散发绕来绕去,他显然对此还是不太满意,飞快地啄了一口她的鼻尖,在她反应前问道:“时隔多年重返故乡,感觉如何?”
艾格尼丝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不知道。”
她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白鹰城。那里有太多无处安放的回忆。即便是现在,她也依旧不确定应当如何面对母亲爱尔门嘉德。
念及此,她不禁抬眸看向伊恩。
亚伦与伊恩之间显然有过什么带条件的协议。此番亚伦并没有阻止她与伊恩同行,目前也没有提过替她物色新丈夫人选的事。但爱尔门嘉德未必会首肯。
相比父亲路德维希,母亲在艾格尼丝人生上投射的倒影要更长、更难以驱散。
她不想再一次地让母亲失望,但也绝不想跌落回儿时的阴影。
伊恩注视她许久,什么都没说。
※
“我在外城先下车,你们先去白鹰堡。”
随行的侍官、作陪的荷尔施泰因事务官闻言面面相觑。
“我想在城里走一走。我认识去堡垒的路,不会花太久。”
“可是--是,我明白了,我会转告亚伦大人的。”顿了顿,事务官又说,“但至少请容许护卫在后方随行。”
“当然。”
于是,时隔多年,艾格尼丝再次站在了白鹰城外城喧闹狭窄的街道上。
为了掩藏身份,她和伊恩都披上了斗篷。但跟着他们的那两名护卫身形魁梧,在人群中十分惹眼,艾格尼丝只得命令他们尽可能保持距离。
“为什么要来这里?”这么说着,伊恩错步侧身,免得迎面而来的醉汉撞到她。
“那时,亚伦为了说服我私奔只会下场凄惨,就带我来了外城。”
“这对你应当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艾格尼丝苦笑,目光掠过街道对侧的酒馆招牌,寻找着记忆中的那间当铺,轻声说:“我第一次意识到在白鹰堡以外、抄本一笔带过的世界有多凶险。”
她勾住了他的手指,不自在地垂下视线:“那时我本应告诉你情况有变。但我惊慌失措,只顾着自己,忘了那么做。”
“谁对谁错,原谅不原谅,这些事现在早就没意义。”伊恩声音很平静,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顺着街道往上坡走。
艾格尼丝一噎:“但是--”
“我大致能猜到你在担忧什么,”他回头看她,忽然展颜而笑,绿眼睛里有顽劣的光,“你母亲不同意也没关系。在白鹰城逗留期间受人非议更无所谓。这些我都不在乎。”
艾格尼丝心头一荡。
他笑盈盈地将她拉得更近:“还是说,如果不拿婚姻这种形式拴住我,你就不放心?”
“明知故问,”她笔直地看向他,“但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母亲能接受你。我不想让她认为我只是又一次随波逐流。我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你,我……想让她明白这一点。”
伊恩眼神一闪。他迅速藏起心中瞬间的动摇,调侃地问:“你在求婚么?”
“形式是唯一不会背叛人的东西,所以它才会存在。”艾格尼丝忽然念出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语,伊恩表情有点微妙,“现在你依旧这么认为?”
不等他回答,她就转向前方:“不用现在给我答案,不回答也没关系。”
两人无言地穿过外城最热闹的集市。
再向前连片的红屋檐便是更整洁有序的城下区域。艾格尼丝张望之间,陡然发现虽然外城给人的印象并无太大变化,但过往行人比记忆中打扮得更为体面。她这才想到,这一路也没看见多少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流浪者。
城下的变化更为显著。
主街以外的小巷都修整一新,艾格尼丝经过了数座记忆中不存在的神殿和圣所。满脸笑容的孩童坐在神殿台阶前,抛掷玩闹的是咒术耗尽的符石。眼下正是北国难得的鲜花季节,有金发少女背着篮子迎面走来,腼腆地询问:“女士,您要不要看看鲜花?”
篮子里有成束的野花和编织好的花冠。
艾格尼丝立刻意识到她身上没有带钱,有些窘迫。
伊恩和她对视一眼,摸出枚铜币。看来还是他比较有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