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气一口将药喝空了,再道了声:“上仙……”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端起药碗去了院外,蹲在井边咯吱咯吱地洗干净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笨拙地洗完了一堆药碗药罐子,然后神情郑重地走到了我面前,看着也不像是在求表扬,而是像……英勇就义。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已经“嘭”地一声变回了兔子原身,伏在我脚下的草丛中。
我叹了口气:“我不烤你,上仙你不用这样。”
玉兔跑几步趴到我的脚背上,我不得已只能将他抱起来,揣在袖子中。想了想他的性子,我温声对他道:“罚个差不多就可以了,你变原身五个时辰,就这么说定了。”
结果玉兔完全没有鸟我,他这回铁了心自罚,连院子里的草都不肯吃,只趴在桌上咔擦咔擦地嚼干巴巴的枯草,我眼看着他油光水滑的毛又要瘪下去,左右无法。他只在每天傍晚、中午变回来一次,给我上药,等我伤好了之后,他啃枯草啃得更加起劲儿了。
这么过了几天,我始终没等来抄家的人,玉兔也始终没有变回来,他甚而连话也不怎么说了。有一天晚上,我把怀里的兔子在床铺上放好,拉灯睡觉后,突然感觉到身侧一沉,玉兔他重新化成了明无意。
“谢樨,你睡着了吗?”兔子声音有点沙沙的。
我道:“嗯?没睡。”
我便听见他翻了个身,伸出手让我也翻个身,面对他。夜里,我瞧见他一双眼睛泛着细微的亮光,然后闭上了,埋头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有些手足无措。
“谢樨,我明天就回去了。”玉兔说。
我看着埋在我怀里的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叹道:“你家中一个人也没有,回去能作甚?老实在我这呆着罢,小兔子,别老跟自己拧着。”
玉兔没答话,我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你要……回月宫?”
他“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后,他又道:“凡间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有法术,可我也什么都干不了,还给你添乱子,所以我想先回去了。这件事情,我去请罪,然后让玉帝爷爷换个人办。我的仙阶让给你,你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
他这话说得很生分,是初见我时摆上仙架子的那种口吻。我胸口没来由的堵了一下,勉强笑道:“也行,上仙还是回月宫更好,凡间人心太恶,对你多有不利。仙阶的事就算了,我这样来得更自在。”
玉兔在被褥下摸索了一下,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凉,贪温暖似的抓着不放:“凡人很好的。谢樨。”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渐渐发现,我竟然有些陷在他给我布置的这场荒唐事中,无论是下凡也好,调查张此川也好,原本我想应付应付过去,只当陪这个兔崽子玩玩。当玉兔叫停时,我却有些不太适应了。
大约我接触到的那些秘密、我三年前未曾探清的事物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我舍不得走。可又不全是这样。
前尘往事,玉兔拉着我再走了一遍,走到尽头,还是会走到我莫名其妙死的那一天,我孑然飞蛾一般的生命撞见了一些微弱的光亮,扑进去后便烧了起来。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娘走了,我爹也走了,他们生前是一副在春光里笑着的小像,挂在这十几年来没有旁人走动的老宅院中。
那种感觉,我曾经强迫自己遗忘了三年。
现在兔子要离开了,我突然就记起了当年的光景:无论我走过热闹的长安巷多少次,与多少个红尘男女说笑大闹过,我终要回到这里,我冷冷清清的家中。
我道:“上仙想走就走罢。如今闹也闹够了,是该回去了。”
兔子没听出我话语中的恶意,我平日多对他冷言冷语,这么久了,他也没能分辨出来我何时是在逗他玩、何时是真的生了气。
他又“嗯”了一声,抬眼问我:“谢樨,明天你可以再给我做一顿饭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