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心中尚且存着几分怀疑。
我死的时候,动手的是张此川带来的人,他本人是从头到尾看着的。他若有意迎合林裕,大可直截了当地与我提分开二字,不要我的命,也能落得两边清净。他不是好给自己揽事的主,退一万步讲,他即便是做了,也会有个利落的收尾。最后折腾得去了大理寺关了几天,想必也非他所愿。
除此之外,三年之前,林裕的表现尚且在正轨之中,国泰民安,时和岁丰,坊间提到当今天子,无一例外都是夸赞,丝毫不见如今暴戾的走向。
只手遮天的人,将我流放到天涯海角是多么容易的事,为何一定要取我的命?
为何恰好是我?
为何胡天保这个人,一定要死?
我道:“老师,话说尽罢,圣人教导,昭昭真相永不磨灭,只要一息尚存,学生定然倾力维护。”
“话说尽。”陈明礼眯起眼睛看我,“说尽了又如何?”
他拿起一卷书,像私塾先生教导孩童那样,在我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若是凡事说尽,阴间该多多少死人。格物方能致知,你琢磨过么?”他平静地道,“剩下的,要琢磨,你自己想,老师能说的只到这一步。”
——花木盎然,风声细细。往日景象骤然回归。
——我爹立在花圃前道:“儿啊,我让你自己琢磨,不单是让你别瞎折腾。别人说的你便当真么?是真的又如何,缠着你的,永远是你自己的心魔。做人最忌拧巴。”
我爹叹了口气,便叹气边微笑:“你说我老胡家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拧巴孩子?你爷爷和你老子我,可都是潇洒了一生,从没给自己落下什么债。”
我如今瞧清楚了,人生在世,常常是前走三后走四[1],做之前考虑三步,做之后考虑四步。我也明白,陈明礼肯把话讲明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他这个情况下,所能透露的极限了。
说到底,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学生而已。
有时我不明白这老头,究竟是清流心思还是狐狸心肠,他这个人十分矛盾。
反过来再想想我爹,似乎也挺矛盾的:瞧着是没什么心眼、大大咧咧的喜相商人,对我敞开心思,可商场上那些尔虞我诈,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常以为自己成长了,却经常在事后才晓得,我望见的不过是一个边角,连浅尝辄止都不算。
我道:“学生明白。老师放心,您没有后顾之忧,学生知道如何保全自己。”
陈明礼点点头,神色间有些疲惫,终于起身准备走了。我也站起来,准备送他出门。他走在我前面,突然停住脚步,反身咳嗽了几声,苍老的声音道:“你懂事就好——”
他抬手敲了敲门板,贡院这处小书房年月已久,门板一侧已经被虫子啃了,内里有不少小洞,积攒着灰尘。他一敲就仿佛要散了架似的。
“咱们这儿,人人都晓得一句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便是这个理,以后若真有什么大事,你也莫要记恨老师。”
我道:“学生明白。”
我抬起头,对上他渐行渐远的、略显佝偻的背影;这才发觉自己长吐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1]前走三后走四,这个俗语取自盗墓笔记,形容土夫子做事准则。
☆、兔要过年
那天过后,陈明礼又去我坟前祭拜了一次,这次挑的时辰仍是大清早,把我也带去了。我和他一个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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