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有声音了。他动了动,理我远了些,却又爬上了枕头,靠在我的肩窝处。
枕头上没有被子,他起初打了会儿抖。我被他抖得睡不着,便起身将他抓起来,扔在了被窝里。
我道:“你他娘的说话,别又赖上老子。”
黑兔子一动不动。
我觉得有些崩溃,看着它时也疑心自己魔怔了。它这样不说话不动,大约真是哪路跑进来的野兔罢?
它还是黑色的,确实和玉兔不一样。
但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很快,我就不再恍惚。借着月色,我瞧见这只兔子的眼角慢慢渗出一些水滴来。
他慢吞吞地出声了:“谢樨。”
我怒气上来,揪住他的后颈就要把他往外头丢,他却眼疾手快地化了人形,将我死死抱着不动了。
他边哭便道:“谢樨,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
他有什么错?
他为天庭办事,本就不该告诉我。是我小肚鸡肠,是我心思封闭,是我冷情不堪。
是我不该招惹他。
玉兔死死地揪着我的衣襟,几乎哭得声嘶力竭,不停地倒着气,一字一哽咽。我抱着他,听他后面已经讲不出什么,只是反反复复地喊着我的名字,忽而也觉得眼眶酸涩。
“你说你不会赶我走的,谢樨。”
“我想跟你长长久久,你问过我的,长长久久。”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上,滚烫的。我想把他从我身上剥下来,结果没剥动,他仍然死命埋在我身上哭。
这只兔子也是真能哭。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他哭过了时辰,他才两眼红红地抬起头,顶着鼻音可怜兮兮地问我:“我可不可以不回去。”
“我是一只兔子,很小的,不占地方,你还可以摸摸我。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现在是黑色的,靠着墙睡,你在夜里也不太能瞧见。”
他吸着鼻子,给我阐述了几大点必须收留他的理由后,睁大眼睛望我。
我被他望得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却替我做了主张,主动变了兔子爬进被窝里埋了起来。
我跟着他躺下,看着他把一只耳朵露在被子外面晾着,然后迅速地装作已经睡熟了,还发出了几声呼噜声。
我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那只受伤的耳朵,兔子耳朵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怕痒。
我道:“小兔子。”
兔子耳朵立起来了一些。
我却迟迟不知道说些什么。
往后这一整夜,我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长安街
我一夜未眠,第二天起得很早,看了看还团在我被褥上的黑兔子,想了想,还是将他抱回了他自己的卧房。
他昨天险些哭断气,此刻睡得一塌糊涂,在我怀里很安稳地卧着。本来我以为他不会醒,可当我用汤婆子焐热了被窝,再将他放进去的时候,他突然醒了,睁开了那双黑豆样的眼睛。
他道:“谢樨。”
我说:“嗯。”
他声音里还带着些睡意,似乎是清醒了一会儿后,眼神才清透起来。他埋在小枕头底下很小声地对我道:“还,还没到时间。”
我没听明白:“什么时间?”
他再小声地道:“对不起,我不会再胡闹了。可是谢樨,你如果不要我了,应当把我们约定好的时间过完了,再不要我。我们神仙都是很守约定的。我昨天其实是想找你说这个事。”
我想了起来,我刚开始同他在一块儿时,似乎定了个时间,说是要先在一起考量一下,花半年时间适应。后来因为江陵打仗,往后再推了一年,如今一整年过去,也只剩下半年时光了。
我叹了口气,问他:“还有多久?我不记得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一千年。”
我:“……”
他有些惴惴不安地道:“那,一百年?”
我再叹了口气,把他被枕头压住的那只受伤的右耳朵轻轻提出来,空置在外头晾着:“我现在要出门了,这件事等我回来后再说罢。”
他马上点了点头:“你,你出去罢,我不耽误你做事。你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啊?”
其实我今天没什么要事,只想走出去静一静。对着他我没办法静下心来想事。
我要好好想一想这回事。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随便诌了个时间,接着帮他掖好了被子。
他一直望着我。
“你还生气吗?”
我道:“你乖一点。睡吧。”
他便乖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