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他自己也要活下去。他只是日复一日地画着画,写着字,拼命添补着作品的数量,期望着有一天那人真的会回来,将他剩下的字画带一些回去。
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来得及清点自己原先没准备卖的鸟雀图,现在看来,却是那人拿走之后,送给了自己的老师么?
老先生果然开口了:“这幅画是我另一个学生送来的。看了之后,想与公子结交一番。这画里功底与灵气都有了,只欠些打磨。公子如若不嫌弃,希望能来我府上,帮我修复一些古画书籍,不知你可愿意否?”
他从老人眼里的笑意中看了出来,对方显然也很清楚他的情况。这对夫妇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只是十分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他们愿意帮他渡过难关,即便是此次春闱不中,也有一个安稳的去处。都说书生无用,有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张此川点了头:“愿意。”他只说了这两个字,面上也无多大的波动,却觉得声音有些梗涩了。他复又低头捡起筷子,继续吃那碗烩面。
老人看出了他的窘迫,轻叹一声,收了字画,留他一人在这里。这样的举动让张此川很感激。他看着老先生走出门,先视察了一圈儿自己的宝贝花卉们,又将一只老猫从雪堆中抱出来,拍打着它身上的薄雪。
“落雨又落雪,这个天气啊……”
老先生仍旧叹着气,背过身去,却揽着结发妻子,轻声讨论着屋里那个新学生。
“圣上昏聩,年龄又小……这个孩子心气高,也不知他以后会如何。”
张此川听不见这些议论。他来到私塾的第二个月,见到了来买他字画的那个人。那人应当经常来拜访自己的老师,每每带着东西上门,与二老交谈几句,并无一般学生那般热络,却从不中断。师生间反而有些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做法。
他们二人除了那次在街上,此后再未直接碰面。张此川在他单独的书房中打理烟海般浩繁的书卷,就坐在窗边,不知不觉的,每当那人走过庭院时,他就会放下手里的东西,静静观望着。
那人衣衫料子很好,举止也大气,应当是大户人家罢?
老先生德高望重,学生中又有多少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根本不必问。他也是有些痴傻了。不在私塾的日子,他仍旧抱了字画去街面上卖,仍旧是上次的地方,可惜那人再也没来过。
三年间,他也只认得那张脸:眼光清透,眉目间透着几许稳重,却并不如同满脸愁云的人那样透着悲苦,他的稳重中自有洒脱,只带着些微末的孤绝。
他听老先生叫过那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怀风。
☆、番外有雀栖榕(二)
春闱放榜过后便是殿试,新科进士中,出了一位冰雕似的美人儿,因了那张脸,被只得十六岁的天子钦点为探花郎。四下恭贺道喜之余,免不了还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
只是众人一打听,张此川这人根本与风月二字不搭边,你还能指望一个棺材板儿似的家伙变出朵花儿来不成?茶余饭后,众人略微谈谈便罢了。朝中现在正在发生一件大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少帝与自己的养母,也就是如今垂帘听政的太后翻脸了,要以虎狼之势把皇权握稳在手中。
张此川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他在三甲中排名并不靠前,少帝却力排众议将他列为探花,他感念这份提携之恩。如同他半月前遇到那对温和的夫妇一般。他与泥浆和灰土勾连的一生,似乎终于看到了些希望。
少帝召见他,握着他的双手,脸上的笑容说不清是什么样的,问他道:“张卿,你会同我一起的罢?”
他跪在地上,只看得见少年赭黄色的衣袍。
进了朝堂之内,就要懂得人们争夺的都是些什么事,人要从善如流。他慢慢摸索着,晓得自己必然不能再是以前那个蒙昧无知的书呆子,他要学会争夺自己的位置——不会再被人一脚踩下的位置。
他答道:“臣必犬马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