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自然也恨的。但总觉得一报还一报,左右挨了他不少戒尺,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大师姐同他一母双生,受他牵连落了病根,后来又被他灌了药,至今不能离开寒潭半步,却觉得他可怜。”唐青崖轻声道,“算来算去的,怎么算得清呢?”
“挨了戒尺能抵消这次算计你父亲的过错?”
唐青崖弹了苏锦脑门一下,道:“知道你心里有气,只是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人得往前看——我若杀了他,毒就能解么。”
他说得平淡无奇,苏锦正扣着他脉门,垂眼思虑许久,末了状似发誓道:“我不问你能不能好——索性不过最坏的打算,你今后若是个平常人,为师父沉冤昭雪之后,回到此处,我陪你一辈子便是。”
唐青崖想了想,笑道:“蠢货。”
他听了这话,竟觉得就算侥幸解了毒,日后平庸地过一生,已经得偿所愿。若是解不了毒,苏锦能陪自己个百日之久,倒也不算太亏。
只是岁月静好终究为假相。这日唐白羽与唐红竹拜访,号称制出了解药,见苏锦一脸茫然,唐白羽接了唐青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把来龙去脉一一说与他听。
“所以,由于那无药可解的毒,你暂时内力尽失、虚弱无比,成了个废人?”
苏锦话音刚落,伸出手颇有先见之明地接住了唐青崖扔过来毫无威胁力的枕头,把最后两个音节咬得字正腔圆。
狭窄的房间内聚集着好几个人,唐白羽惆怅地坐在一旁,而红竹忐忑不安地递过去一枚药丸,道:“我照医理配的,虽说七夜奈何解药方子失传了,但制法和效用求稳,并非发作迅速的虎狼药,应当……会有所缓解。”
唐青崖被唐玄翊暗算了这么一下,万念俱灰好几天,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二话不说拿来就水吞下。
饶是他有了心理准备,仍旧被那味道恶心了须臾。
脸色由青到白地转了一圈,他方才咽下去,红竹又唯恐天下不乱地补充道:“就算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把七夜奈何解了,你的内力和一身武功也回不来……小师兄,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不是仙丹,你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阿弥陀佛了。”
唐青崖瞪了她一眼,言简意赅道:“闭嘴。”
红竹放心不下,临走前拉过苏锦如此这般地絮叨一通,这才和白羽离开了竹苑。苏锦送他们到外间,夜里的雪化了,江水潺潺。
“你现在知道我的事。”唐青崖拢着厚重的披风,他比不得以前,往灰色单衣的苏锦旁边一戳,几乎是两个季节的装扮,“差不多也该说点自己的了吧。”
苏锦疑惑地看向他,唐青崖却不语,递过去一个眼神,把“等价交换”传达得淋漓尽致。
“咳咳……我是偷跑的。”
无比艰难地开了个头,后面的便好说的多了。
唐青崖刚走时,苏锦失魂落魄好几日,被程九歌语言暴力了一次,好容易缓过来。
眼看成都的事该知道的都知道,其余的牵挂也处理到位,三人即刻成行,往洛阳去,计划从高若谷那处得知一星半点关于那残破不堪的《人间世》的线索。
鸣泉山庄乃一处皇商的府邸,又因与洛阳的父母官交好,山庄生意遍布全国,还有不少商户的东西被选为贡品,如今分外春风得意。
高若谷此人很是奇怪,年逾古稀,有人说他武功高强,又有人说他智计无双。也因为有他的坐镇,鸣泉山庄才越做越大。
至于高若谷如何结交冉秋这类前任的大内高手,又如何在谢凌与鸣泉山庄不共戴天后依然同他保持联系,却不得而知了。
苏锦一路乖巧得很,虽不多话,但程九歌说什么他便照做。表面悄无声息,内心却无一刻不再想着逃跑。
抵达汉中之时,他们入住一家客栈。
人多而杂的黄昏,天气又冷,辛辣的酒和篝火给了客栈中歇脚的各位一个夜谈的契机,秦无端歇得早,程九歌对苏锦放松了警惕,见他听那些商贩聊着五湖四海的奇闻入神,叮嘱了两句,便也上楼歇了。
待到他们二人再没动静,苏锦把凌霄剑一背,留下张字条,连夜跑了。
他跌跌撞撞回了渝州,又四处打听如何去到三合镇。当真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还忍受了蜀地夜间阴寒,终于得以见到唐青崖。
听到此处,唐青崖额角抽痛,几乎可以预见被泰山大人兴师问罪的情景。
可对方说得理所应当,他见苏锦始终一副并未意识到错误的表情,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问:“你小师叔知道你来了我这儿吗?”
“我写了来找你,让他如果需要,传信过来就是。”苏锦拉过唐青崖冰冷的手,自然而然地捂在了自己怀里,“你送我那只肥鸟,我留给他们了。”
唐青崖:“那是鸽子。”
苏锦:“……好。”
许是唐红竹真的歪打正着找出了解药,七日时限已到,唐青崖并未觉得自己快死了。仍旧没有力气,每日浑浑噩噩,但终归是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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