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荣耀燃尽最后一滴体面的鲜血罢了。
李苑亲眼看着影七点地跃起旋身砍下一剑时,被身后的一人抓住了一条腿,影七回身劈砍,削金断玉的剑刃竟只能在那人咽喉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影七被抓住双腿狠狠砸在地上,对方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起一脚照着他的膝盖骨踩下去,这一下子必然会废了他一条腿。
影七就将要在自己面前残疾了。
李苑再也扛不住煎熬,他翻身一滚,手中的乌夜弓紧紧套在那人的脖颈上,李苑双臂肌肉绷紧,太阳穴青筋暴起,用弓弦勒住他的脖子,锯碾拉扯,凡是能割断人脖颈的方式李苑全试了一遍。
李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低声吩咐自己暗卫:“快,还不快去帮他。”
那人被勒得两眼翻白,双手去抓背后的李苑,落地的一脚便歪了,踩在影七腹侧,影七当即喷出一口血,身子抽搐痉挛,再无反抗之力。
李苑立刻松了手,从那人身上跳下来,抱起影七回撤。
回望幽深冷寂的峡谷,遍地血迹斑斑,其余鬼卫也再站不起来,唯有影五和暗喜还撑着一口气。
李苑半跪在地上,把影七紧紧抱在怀里,影七只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涌着剧痛,嘴角不断溢出血沫,眼瞳涣散,抽搐着倚靠在李苑怀里。
李苑的眼睛整个都是红的,他一次次用指尖给影七擦去嘴角的血沫,不住地吻他的眼睛,用染红的手扶着他的脸颊,心碎地把唯一的宝贝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如此就能扼住他的魂魄,留住爱人飞快流逝燃至尽头的生命。
“殿下,我不痛,别为属下……失了王族风度。”影七眼前模糊,听到的声音也仿佛隔了一层水帘,他想抬起手摸摸殿下的脸,想知道他还愿不愿意为自己流泪,却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完全流尽了。
李苑痛苦地看着自己满地凋零的鬼卫,朝对方低声嘶吼道:“别打了。你们想要什么,说吧。”
对方用不熟练的汉语道:“请两位世子殿下跟我们回去,谈判之事首领会亲自与你们的皇帝交涉。”
他们要亲王世子作人质,要挟大承退兵,割让城池奉上金银粮食,只是这二位金贵的人质要在他们蛮族的大牢里受何等凌虐侮辱,可就不得而知了。
李沫攥紧了鹿角弓,轻蔑道:“妄想。”岭南王世子性格本如此,战死沙场易,忍辱负重难。
李苑却抱着影七哑声道:“我愿意,让我自己去。”他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疲惫至极,似乎轻轻一碰就能泣出两行血泪,眼神黯如深壑,毫无希望可言。
李沫狠狠瞪着李苑,却又想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他们输了,任何谋略都是徒劳,实力相差之悬殊甚至不是战术所能弥补的。
李苑感觉到影七在用力抓自己的衣裳,他低头贴着影七覆着一层冷汗的额头,把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拿开,李苑只是想拿开他的手,真正握住他手腕时却舍不得放开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对他说的那些狠话,他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却不曾想过是多么不得已缘由方才让这个小影卫欺骗自己。
如果一个人能为自己献上性命,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不原谅,李苑一时忘记了之前的怨恨和失望,此时此刻他只希望他的小七无事。
李苑牵着影七的手,吻了吻他伤痕细碎的掌心。
影七的喉咙被血梗住,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他哀求李苑:“殿下……不要……过去……”
暗喜怔怔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受宠若惊有些廉价,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宠爱,主人会毫不厌弃地抱着他,吻他血迹污脏的脸颊,即使不说一句话也能看得出李苑在哄慰着影七,会牵着他的手,甘愿放弃尊严来换几个卑贱护卫的命。
他自幼渴望主人正眼看看自己都那么难,原来这世上还有影卫幸运至此,拼尽性命保护的人也疼着自己。
魏澄拖着药箱艰难地爬过来,用微微打颤的手强撑着给命悬一线的影七疗伤,李苑却放下影七,朝着对方走去。
“殿下!”影七拼命爬过去,突然剧烈咳嗽,眼前模糊,咳出一滩淤血。
他突然疯了似的抓住魏澄的手,声嘶力竭吼道:“给我!药!快给我那个药!”
魏澄吓呆了,他从未见过疯狂得像一头饿急的狼的影七,下一瞬便明白了影七要的是什么东西,飞快低头翻找,把装着提纯雪兰花的小瓷瓶拿了出来,魏澄紧紧攥着那个小瓷瓶,影七便撑着虚弱的身子去抢:“至少让我试一试……”
魏澄抿着嘴唇,无奈松了手。
那瓷瓶竟没落在影七手里。
影七回头望了一眼,暗喜咬开蜡封,把整瓶提纯过的雪兰花全部吞了。
紧接着,暗喜的手背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一层半透明的鳞甲,他身上的伤口在飞快愈合,恰逢此时对方弓箭手的利箭已至暗喜身前,他轻身踮地,骤然消失踪影,下一瞬便出现在空中疾驰的箭矢之上,再度消失,出现时已跃出数十丈外。
一道箭矢当胸而来,竟撞在暗喜胸口,再无法深入血肉半分,暗喜顶箭疾行,那沉沙弓箭手转瞬间被暗喜戴着青金刺指的左手捅穿了咽喉。
所有人都被暗喜突然爆发的惊人实力震慑,他和魏澄拿来试药的老鼠和狐狸一样,体生鳞甲,凶猛异常,且实力翻番,重伤不流血,刀枪不入。
暗喜一落地,周身五个沉沙战士便气绝而亡,重重倒地。
犹如闯进羊群的孤狼。
影五扶着肩膀的伤惊诧自语:“我/操,这么猛,这药也给我来一桶啊……”
李沫突然醒悟,抓起魏澄厉声质问:“你给他吃了什么鬼东西?!”
魏澄吓得舌头打结:“我,我我……”
已经走到沉沙族这一方的李苑趁情势突变,俯身捡起脚边的乌夜弓,影四最擅长观察局势,即使机会细微渺茫,影四也能在一瞬间便作出决策。他艰难抽出腰间的九节鞭,用力一甩,鞭梢将将缠住了李苑的手腕,将世子殿下甩到了离他的箭筒最近那一处。
李苑从箭筒里一把抓出那七支沉重的牡丹机括箭,敏捷踏上陡峭砾岩,凌空的一瞬,七支牡丹箭搭于弦上,乌夜明沙弓弦音铮铮作响,雪白的弓弦被李苑的指尖血染得通体红润。
七箭齐发,风声入耳带着尖锐长啸,长啸之声犹如鹰隼展翼下青冥,瑶镜无端破,鸾鸟绕天宫,声传九霄云外。
箭中机括爆响,箭头如同牡丹盛开,每一片典雅蕊瓣皆化剧毒利刃,霎时漫天如雨,落花取人头,无孔不入,刁钻毒辣绝非常人所能比拟。
此箭术为齐王李崇景载史绝唱,奔腾万马中一箭破军,犹记名为鸾引七绝。
逼仄峡角彻底成了一个昏天黑地的屠/宰/场,不断有人中毒箭倒地,再被暗喜伸手凿碎了后脑,暗喜已然成了收割人头的地府无常,清澈调皮的双目渐渐没了眼白,被一片漆黑取代,身上细小的鳞片不断脱落,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
直到沉沙族一百一十二个战士全军覆没,暗喜如同涸辙之鲋,身上细小的鳞片被渔人刮得斑驳狼狈,静静站在遍地尸体之中,双手拳头血肉模糊,几乎露出白骨。
他就那么安静地伫立着,在入夜第一缕月光掩映下,回头望着李沫一笑。
李沫眼神中轻蔑不再,他失去了最后一丝镇定,踏着尸体跑过去,指尖触及暗喜,把他接到怀里。
李沫的眼神茫然无措,露出只属于少年人的悲伤表情,嘴唇颤抖着,摸索着去抓暗喜的手。
他抓住了,拿到面前却只看见一只骷髅的手骨,修长温柔,戴着一排青金刺指。
“啊,暗喜。”李沫脊背发冷,他看见暗喜的血肉在缓缓从骨架上消逝,自左手指尖开始,融化成飞灰。
魏澄捂住了脸,眼泪从指间溢出来,他从没想过用自己的医术杀人,当初就不该抱着侥幸之心研制这种泯灭人性的药。
影七怔怔看着暗喜,若不是他抢了过去,如今在主子怀里渐渐化成灰尘的就是他自己,他该早和暗喜说这药无解。
暗喜似乎看穿了影七的眼神,回头微笑道:“我知道是这个下场。我去看望小五哥的时候路过你们说小话,听见了。”
影七的目光变得深沉,茫然看着他。
暗喜说:“京城集会那次我输给你了,赌注是我的名字。”
“我叫江天心,随母亲姓。”
影七发红的眼睛瞪得更大,在身下的地面重重捶了一拳,他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抓住他的领口,他想质问,又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姓江,随母亲姓,原来真是师父江夫人流落在外的那个亲儿子。
李沫咬牙推开影七,打横抱起暗喜,朝着回营的路无声走去。
暗喜疲惫又惶恐地把头靠在李沫肩窝,欣慰地闭上眼睛。
李沫望着前方看不见尽头的路,轻声问:“你想回家吗。”
暗喜阖眼道:“属下想回岭南王府。”
李沫不停地走,怀里的人越来越轻,他感到怀里的人轻一分,脚步就更快一分,他想追上暗喜消失的速度,岭南千里,无始无终。
“暗喜,别闭眼睛,别违抗我。”
暗喜用还在融化的白骨指尖触他的下颌,嘻笑问他:“殿下,属下真的那么没用嘛?”
李沫哑声道:“你是我最出色的暗卫。”
怀里终究只剩下一具微笑的骷髅,安详靠在李沫怀中。
骷髅白骨散乱坠地,李沫也跟着踉跄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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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更新很长有七千字,可能我泪点低吧,我是哭着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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