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到薛老夫人院中的时候,见薛老夫人正呆坐在那里,看着孟大夫新开出来的方子出神,苏蘅等了一会,见她始终没有回过神来,便开口问道:“可是缺什么药材,我那里应该有,回头给你送过来。”
薛老夫人摇了摇头:“阿蘅,无事。家中都有,不必麻烦。”
苏蘅有些疑惑:“那老夫人你为何一副担忧的样子?可是孟大夫说了什么?”
“孟大夫说的倒是好事,这病比起之前已经是大好了,”薛老夫人仍旧是摇头:“只是孟大夫说要他静养,不要太过忧心,这事却是怎么劝都没用。”
薛老夫人轻轻一叹:“青儿那里——罢了,不说这些。”
苏蘅知道薛老夫人为什么要把话收回,薛老爷的病不能忧心,可是而今薛牧青已经算是介入了党争——根本不可能让然放心。
然而,薛牧青为什么会走这条路,说到底,跟苏蘅跟苏家脱不了干系,她要是直说,那势必会扯到苏蘅,故而便止住不提了。
苏蘅叹了口气,看了薛老夫人一眼,也不知道薛牧青到底是如何做的,生生把薛老夫人变成她几乎不认识的人——只这样一来,她原本想要说的话,便不好在这当下说出来了。
却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苏蘅跟着薛老夫人一道沉默地坐着,薛老夫人反倒怕自己疏忽了她:“阿蘅,你平日难得过来寻我,今日过来,是为何事呢?”
苏蘅不敢说自己知道孟大夫今日回来,就是想来跟薛老夫人提及薛牧青身子的事的——以前薛牧青拿不能生做借口搪塞了他们,苏蘅却从不主动提起这事,因为她也因上辈子的事先入为主觉得薛牧青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为他们不圆房便不可能有孕做掩饰而已,苏蘅不敢乱说话,是因为生怕因为这事让薛牧青生恼对她做什么,而今确信薛牧青是真的有毛病,苏蘅觉得不趁机给薛牧青添堵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眼下薛老夫人正为薛老爷的病担忧,薛牧青那边的事又跟她有关,苏蘅再怎么着,也不好在这时候跟薛老夫人提薛家无后之事。
苏蘅沉默了一会,也不能真的就不答,想了想才道:“老夫人你们到底是怎么相识的呢?”
薛老夫人面色变得柔和起来,似乎在回想什么,嘴角微微擎着笑意,说的话却是言简意赅:“无非就是自小相识罢了。”并不好在小辈面前提及自己的往事。
苏蘅想起薛老爷的样貌——若是面上没有那条疤痕的话,想来年轻时也当是美男子,凭他自己教出薛牧青来,想来学识也是不差——只可惜薛牧青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大概是随了薛老夫人吧,对有些事固执得可怕……比如说薛老夫人当年拼着跟家人决裂也要嫁给毁了容貌断了仕途的薛老爷,而薛牧青既然有机会重活一遭,何必非得要来找她,两人彼此折磨呢。
薛老夫人跟薛老爷至少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薛牧青自己到底又是在固执什么——她不觉得她忘却、或者说她根本没经历过的那半年里,薛牧青对她就情根深种至此……说到底,她不信这所谓的情情爱爱的,至少,现在是不信了的。
她低头:“老夫人你可曾后悔过吗?”放弃了家人选择所谓的情爱,曾经被人嘲笑被人唾骂,纵然薛老爷年轻时样貌多好,面上到底是留下了一条怎么都去不掉的疤,纵有学识到底也是无法施展。
苏蘅不信她不介意。
薛老夫人却只是轻轻摇头:“我只知道,让我重选的话,我还是会这样做。”
苏蘅看着她,想说她之所以不后悔,之所以这样说,或许不过是因为已经选了这条路别无退路罢了,薛老夫人之前说而今薛牧青这般她便也无憾了——可是,若是当初她没有嫁薛老爷,换了别人呢?她还会这么说吗?
说到底,苏蘅就是嫉妒罢了,嫉妒她当初有那决断敢做出那样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嫉妒她跟薛老爷青梅竹马终成眷属,而苏蘅自己却恰恰相反,苏蘅她屈从了,被家人欺瞒着嫁给了薛牧青,而且还让自己过得凄凄惨惨。
若当初薛老夫人没嫁给薛老爷,而是嫁给了别人,或许便也像苏蘅如今这般不好受。
“若是能让我自己选的话,我大概也是不会后悔的。”自己选的路,总要自己负责,若是当初她坚持等唐允的话,或许而今她不会这般痛恨自己——就算唐夫人或许会对她心生芥蒂,就算或许她跟唐允也不会有好结果……可是让她自己选的话,就算有什么不如意的,也是她该承受的——总得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
就像当初她自己选了薛牧青,所以后来发生的那些也是她活该,非要说的话,她也敢强撑着说她不后悔,她只恨自己瞎了眼,若是可以重选一次的话,她不会再做同样的选择。
可恨的是,不管是薛牧青还是她的家人,都没有给她自己选择的权利,他们只是欺瞒她强迫她嫁了薛牧青,而她恨她自己没有反抗没有坚持。
“若是当初,我能够……”再坚持一下,以死相逼也好,真的死去也罢,也好过就这么屈从了,苏蘅想着想着便有些难过:“可惜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可惜我只余下后悔。”
薛老夫人幽幽一叹:“青儿他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是你生的,你自然觉得他千好万好,”苏蘅落泪,故意想要激怒她:“可他本就不是我想嫁之人,你觉得他好,那当初你为何不选了别人,若是你选了别人生的他,或许你才有资格劝我认命,可是你自己选的是自己想嫁之人,却回过头来劝我跟薛牧青好好过?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薛老夫人沉默了许久,苏蘅以为她要发火,然而她却只是长叹一声,有些无奈:“阿蘅,对不住,我上次跟你说了谎话。”
“我上次跟你说,若是唐家二郎无事的话,我也愿意成全你,可那是因为我以为他已经死了,说那些,无非就是安慰你罢了,”薛老夫人低下头:“你说的没错,人是有私心的,在外人和自己儿子之前,我先要顾着的,肯定是青儿。”
“我知道你为何跟我哭诉这些,”薛老夫人无奈地叹气:“你想要我做主帮你说服青儿……可是这事,我做不到。”
“是做不到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做呢?”苏蘅仍旧是落泪:“既然你坦陈自己有私心,那你可曾想过,娶我,对于薛牧青而言,真的就有好处吗?”
“你们担心他,无非就是因为他参与党争,所以你们不放心,可是他本来可以不必搀和这些的,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娶一个不那么麻烦的妻子的,”苏蘅声音发涩:“何况,娶一个心里没有他、甚至恨他的妻子,对他而言就真的好么?”
她记得,上辈子薛老夫人便是因为觉得她经常“作践”薛牧青所以对她有诸多的不满:“你们就真的不怕我伤害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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