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着傅沉不过是个山野丫头,不曾想她竟十分敏锐,仅见一面便隐约察觉出他与夕欢之间的情愫。
到底还是个孩子,丝毫不掩饰便直道内心想法,“夕欢喜欢你。”
“你也喜欢她。我知道,我都看出来了”
他怔住,脑中竟空白了许久,也不知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待他回过神时,傅沉一矮身子从他怀中挣脱,三两步退到一旁,明亮的双眸睁圆,有一种呆呆的可爱。
“我逗你玩呢!”她似乎受到了惊吓,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违心。
于是他道:“我也是逗你玩的。别忘了我是第五幸。”
“薄幸的幸……”
是啊,薄幸无情。
……宿痕寺一遇,傅沉自人群中扑出的那一刻,他万分惊诧,他不敢看白无时的脸。
入得寺殿,果不其然白无时若有所思,接过住持手中的香,幽幽道:“是她么?”
“……不是。”他顿了顿,“另有他人。”第五幸自己清楚,他太容易心软。替身这种荒唐的事,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默许。
白无时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将香递给一旁的侍卫,一扫衣袖,“本王倒是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拿王的地位压他,白无时锐利的眼神在第五幸脸上来回梭巡,想看出些端倪。
第五幸垂首低眉,忽而扬唇,迎上白无时的双眼,“她当真不是。”还是放了这只小雀儿,叽叽喳喳的性子还是适合江湖市井,对庙堂应敬而远之。
两人互望良久,一时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两旁的侍卫同住持见此情景,纷纷装聋扮瞎,眼观鼻鼻观心,杵在原地不动。
这份沉寂先由白无时打破了,“你看我俩,都差点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了。”
白无时主动让步,第五幸自然也顺坡就下,当下甩开扇子轻摇,作恭谨状:“是臣下不对,还请殿下恕罪。”
“哪里的话,来,咱们偏厢请。”
庙堂之事一谈便是几个时辰,一晃已至黄昏。
“殿下。”侍从瞅准时机,低低道。
白无时颔首,示意他上前,侍从缓步走近,以手掩口低低道了句:“沈小姐也来庙里上香,您看是不是……”
一抹喜色不经意间跃上眉梢,白无时冷厉的眼神不禁软化,“子清,今日便商讨到这里,就此别过。”
转过头对侍从道:“还不带路。”
…………
橙黄夕影映照在少女的脸庞,衬着余晖脸上隐约看见细细的茸毛,呈现出淡淡的金色轮廓。傅沉扬着比春日还要和煦的面庞,指导别人如何抛掷香带。
“哗……”香带精准无比挂上枝头。
第五幸放轻脚步,她本如此快活自在,怎舍得因一己之私便将她的双翅束缚。
她还在因这几日他刻意的冷落心有郁结,当真是个孩童。
她说她想离开。
她说她再掷一回香带,若是挂上不日便离开,若是掉落,她再留一月。
心里明明是想放她自由,又隐隐希望她不要离开,真是矛盾。
堪比古画上抚琴仕女的素手白皙细腻,执祈福香带,动作轻巧灵动,向上一抛……
啪。
香带落地。
她俯身拾起香带,粲然一笑,说了什么他听不真切。背后一股寒气向上直窜,遍体生寒。
无论他怎么坚持,白无时早已认定傅沉是做替身的最好人选,即使他放傅沉离开,白无时也不会允许。
“知道本王为何执意要留下傅沉么?”
“本王见她的第一眼便有预感,她是能让你动心的女子。”逼宫那日夜晚,风莫名喧嚣,吹起白无时玄色的披风。彼时,白无时如是说。
第五幸平生最恨三个日子,一是先皇留下遗诏之日,二为白无时何夕欢大婚那日。
有美人兮,青丝红衣。清扬婉兮,失之东隅。
那晚,他的酒杯不曾放下,替白无时挡了一杯又一杯,饮得酩酊大醉,饮得头脑混沌,如此再不会胡思乱想了。
当晚,夕欢入梦来,她着了一袭蓝紫百褶裙,一如平素所穿,不是那灼人的红。
一夜旖旎,温柔缱绻,却非心上之人。
阴差阳错,傅沉还是做了夕欢的替身。
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却连桑榆也一同失去。
第五幸分不清自己最恨的第三个日子究竟是傅沉被对手掳劫那日,亦或是今日。
栖霞殿内。
曾经的相爷之女成了如今的一国之母,她不再如从前一般只着紫裙,玄色衣裙上以金线绣了一只展翅凰鸟,衬得昔日稚嫩的面庞多了几分尊贵。
“参见皇后。”他俯身恭谨施了一礼。
座上那人轻抬眼睫,冷若冰霜,“你们都下去。”
宫女宦官们鱼贯而出,偌大的栖霞殿空空荡荡唯余二人。
“幸哥哥。”依旧是记忆中柔弱软糯的嗓音,只是如今已为人妇。
“娘娘私下召见臣,又以孩童之时称呼臣下,实属不妥。”
何夕欢自座上步下台阶,“幸哥哥何必如此无情。夕欢只是想你了。”凰鸟猛然入怀,第五幸只闻一阵清淡莲香,心生魔障。
错了。
夕欢与她截然不同,夕欢会得呻|吟与流泪,她却不。她总是笑意盈盈,用痴迷的、疼惜的眼神将他望着,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若是情至深处,便轻蹙眉头,侧脸撇开嘴,发出难耐的闷哼。傅沉那一声声呼唤便直钻入心底,魅惑丛生。
再见到傅沉时,他想冲过去紧紧拥住她,再也不放手。他做不到,身后还有夕欢,他只得侧身挡住傅沉的视线。
事到如今,唯有将一切和盘托出。
从替身之事到与她相处,一切的一切,事无巨细。
她静静地听,眼神从漠然到绝望再到怨恨,身后扬起毛茸茸的狐尾。
傅沉的身份,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一个女孩怎会无端出现在魔物栖息之地,原来她本是妖物。
妖火焚身那刻,他隐约听到傅沉低低笑了,“原来你我之间,不过一场戏。”
他本是看戏之人,却也跟着入戏。
可戏里戏外,他都没有从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