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燃尽一切

他意欲何为？

    事到如今江倚初要追究，我也没什么可说。可他不是……不是忆起从前了么？落梅坞中，他不是已经忆起第五幸，那时我并不奢望他能够既往不咎，但他那时不说，并且还是对我极好。为何到如今突然向我发难？况且当初先错的难道不是他么？

    我不愿相信，“你不是早就想起了么？为何现在和我计较？况且当初欺我骗我的，不正是你吗？”

    我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不想同他争吵的，不该如此。

    “忆起什么？第五幸？所以这么多年，你仍旧忘不了他。而我只是个替代品，替代那个伤你的男人，所以他的错便要我来承担！是吗？”他忽而怒极，大声质问于我。

    我从不知道他是如此想我，满满的失望，呼吸微滞，“你就是这样想的？明明是你厌烦我了，所以找个借口要……要让我走。”

    “随你。只是从今以后，我不想见到你。只是看见……”他深深吸了口气，言辞锋利宛若刀匕，“只是看见你，都觉得浑身病痛再次回到我身上。”

    我吸了吸鼻子，转身背对他，愤怒地质问：“在落梅坞的那天晚上，我们……”我梗了梗，心里胃里滴溜溜直冒酸泡泡，“那样算什么？”

    我更想知道，我在他心里又算什么呢？

    鼻子像塞了两团棉花，一直堵得慌，心里也是闷闷的很是压抑。眼泪不受控制，纷纷从眼眶中跌落，我反反复复深吸了好几口气，强作冷静。

    假装自己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那句话。

    “江公子，望自珍重。”

    身后寂静无声，听不到一点声响，这份寂静俨然成了一柄极细极薄的利刃在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上一下下片着。双脚挂了石头一般沉重，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多希望他能开口挽留我，或者骗骗我也好。可他什么也没做。

    第五幸还舍得编造谎言来哄我，可他呢？他连扯谎骗骗我都不肯。在他心中，我连这点资格都够不到了么？不过几日，他便厌烦我至如斯地步了么？

    腾云而起，面上的泪水没有停息。唇角不自觉挂上冷冷的弧度，以前觉得暧昧不在一起，是既想要自由又想要恋爱的感觉。现如今我才明白，其实只是不够喜欢罢了。我们和双缘他们没什么分别，仓促的喜欢，仓促的诀别，一切都那么仓促。

    落在苍颜山的小溪边上，溪水依旧如往常澄净透彻。我望着潺潺流水，背后的旧伤疤隐隐作痛。曾经年少时做得过火的事，现如今终于可以还清了。

    我释然一笑，胸前感到冰冷的尖锐刺痛。我掏出那把匕首，是当初何夕欢在地牢中赠我让我自尽用的，没想到那时没死，最终它还是由我自己亲手刺入了我的心口，滚烫的鲜血汩汩流泻，濡湿胸前轻薄的前襟。被匕首狠狠穿透的伤痛却比不得此刻内心的空寂。

    我嫌它流的不够多，不够快，一咬牙握住匕首轻轻拧转一圈，疼的险些叫出声。冰冷的刀锋割裂开心口，我却莫名感到一丝畅快。唯有这般强烈的痛楚，才能觉得我的心还在跳动，我……还活着。

    玉佩显示苍颜山，他们不了解其中内情，我却是知晓的。都说沧海桑田，可这里却一直没变过。这是我和第五幸初次相遇之地，也是孽缘开始的地方。

    那个怪老头说的没错，既然一切事端因我而起，那么再由我来终结，再好不过。

    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的封印妖兽，因为宿契在我体内，我就是火之禁制的宿体。从何时知道的呢，或许是在颍州的那场幻境中。背后的伤疤根本不是天雷所致，是那时被有心人种下的。此刻我也突然明白吹雨为何不要我的性命，他要留着我的血。解禁的顺序若是错了，怕是妖神的诅咒就解不开了。

    赤足步入溪中，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在不停流失，却丝毫不觉得寒冷，身周热度不减反倒有所攀高。冰凉的水面燃起轻烟，我定睛一看，每一滴血触碰到水土的一刻便窜起赤红的火焰，溪水很快便被烤干，转眼间身周燃起熊熊烈火。

    我脱力跌坐在灼热的地面，恍惚中嗅到一阵淡淡药香，下一秒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我猛然反应过来，冲他大声吼道：“你走！走啊！”伸出手去推他，指尖触到衣物的一刻“嗤”地一下燃起妖火，慌忙收回双手。他的法力再高，终究是凡人之躯，是万万受不住这焚身的妖火。

    他拢抱得越发紧，一手抓握住我的指尖，不怕痛似的收紧，一同纳入怀中，口中喃喃絮语。

    “江倚初从不是正人君子，他是个下作小人，因为他对一个姑娘做过很多龌龊事却不敢承认。”

    “那个姑娘以为只是自己做的幻梦，其实不然，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妖火噬体的那个晚上，落梅坞的泉水里，还有到这里以来的每个夜晚。”

    “他对姑娘一直有着很肮脏的念头。他想吻她的唇，想抚摸她身体的每一处，想把她压在身下听她在耳边娇声吟叫。”

    “江倚初清心寡欲了廿三年，可他忍不住，这些念头每晚每晚都在他脑海中回荡。”

    “我只希望你活的好好的。”不要再说了，我明白，是我诱惑他，他却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他接着道：“当年第五幸对不起你，只要你能活下去，我的病痛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来生还能遇见你，禁制什么的都无所谓。”

    “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他冰凉的唇在颊边流连，低声呢喃，“直到遇见你。”

    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究竟在说什么？为何我突然听不懂了呢？巨大的喜悦仿若要将我淹没，又夹带着不安，唇上忽而触到一片柔软，那颗高悬的心忽而便定了。

    不顾一切地索吻，用尽力气去拥抱对方，即使葬身于此，我也无怨无悔。

    噬体妖火将我们卷起包围，身子逐渐轻了，渐渐地，感受不到灼热的妖火，天地万物都消散。

    唯有彼此的体温，贴近感受过后再不愿放手……

    ……

    妖历安丰七十七年，祝清山锁澈洞主与一凡人男子自焚于苍颜山。

    那场大火烧了三日，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