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鹤亭暗恨自己在日租界大发其财,所以派人下了狠手。但是怀疑归怀疑,他并没有确实的证据。在沙发上坐得越久,后脑勺上的伤口越疼——先前把一颗心提到喉咙口,光顾着惊恐了,他简直忽视掉了疼痛。
他觉得林子森是个“家里人”,虽然中间也分开了十几年,但毕竟是从自己家里走出去的,总像是比外人更亲。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他把嘴唇抿成一线,是在全神贯注的忍痛。
林子森拧了一条热毛巾,很小心的给他擦净了脖子耳后的血渍。水蒸气热腾腾的一熏,房内立时起了血腥气。林子森极力放轻了动作,不肯将他皮肤牵扯分毫。
如此擦过一遍之后,林子森放下毛巾,就见叶雪山的耳朵粉红粉白,是薄而鲜嫩的半透明。若是当时斧刃划得再猛一点,也许半个耳朵就要没了。
这时,叶雪山背对着他开了口,声音有一点颤:“货栈里的烟土,这几天先压下来别动。我们都不要多说什么,你去街上打探打探,看看能不能听些线索回来。”
林子森答应一声,悄无声息的转到了他的前方。
叶雪山没有看他,继续说道:“我记得小张好像是用扳手打了他的脸,小张手重,扳手也沉,总该留下一点痕迹,你就依着这个记号来找。”
林子森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少爷,用不用叫几个人过来?房子这么大,里外没几个人,不够安全啊。”
叶雪山正要摇头,可是忽然想起了自己头上有伤,便转而摆了摆手,表示不必。
林子森又道:“既然不要保镖,那就牵条狗过来看大门吧,一旦夜里有了动静,还能汪汪几声。”
叶雪山颤巍巍的呼出一口长气,然后哆嗦着答道:“好。”
林子森听他声气不对,不禁担心起来,怕是脑子里面有了内伤:“少爷,你怎么了?”
叶雪山刚要答出一个“疼”字,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要哭天抹泪的叫苦叫痛,不丢脸么?
于是他就又摆了摆手:“没事,走吧。”
吴碧城轻车熟路的进了叶雪山的卧室,因为如今长高了一寸,已经和叶雪山的身量相仿佛,所以不假思索的换上了对方的睡衣。苍白着脸躺到床上,他根本睡不着,满脑子里塞着一团枝枝杈杈的乱麻。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偶然向前一望,发现墙上钟表已经走到了凌晨四点钟,扭头向窗外一瞧,天色果然是隐隐的亮了。
他伸腿下床穿了拖鞋,想要下楼去看叶雪山。无论是有多少话,现在也该说完了,叶雪山怎么还不上来睡觉?
一步一步走下楼梯,他独自进了灯光通明的大客厅,结果就发现叶雪山孤零零的坐在长沙发上,脸上亮晶晶的一道一道,竟然全是眼泪。
他愣住了,直瞪瞪的看叶雪山;叶雪山斜了眼睛,也去看他。片刻的沉默过后,他快步走上前去,蹲在了叶雪山的面前:“子凌,你怎么哭了?”
叶雪山一动不动,带着哭腔答道:“我疼嘛。”
叶雪山疼的不敢动,又不能因为疼而再去医院,所以索性默默忍着,忍了个死去活来。及至天大亮了,仆人照例出去买了鸡汤馄饨和糖烧饼回来,吴碧城亲自用小汤匙舀了一个小馄饨喂给他吃,一边喂,一边紧紧皱着眉毛看他。叶雪山张嘴,他也跟着张嘴;叶雪山吞下馄饨,他也跟着咽了口唾沫。叶雪山留意到了,便问他道:“你是不是饿了?把碗放下,我自己吃吧。”
吴碧城摇了摇头,轻声答道:“我不饿,我替你疼得慌。”
叶雪山听闻此言,小小的笑了一下:“我夜里疼,现在已经好多了。”
叶雪山吃了半碗馄饨,就吃不下了。吴碧城像个猫似的坐在一旁,无声无息的慢慢咬烧饼。叶公馆什么都好,就是没厨子,外面买来的饮食,终归是精细的有限。吴碧城吃了半个烧饼,没吃出好来,也就不吃了。
这个时候,林子森把自家的大黄狗牵过来了。
把大黄狗拴到大门旁,他进门又看了叶雪山一趟,见叶雪山能吃能喝,才彻底放下了心。吴碧城则是低下了头,因为觉得林子森等人看起来凶恶粗鲁,怪吓人的。
待到林子森告辞离去了,叶雪山有了一点精神,就对吴碧城问道:“碧城,和我出门这么危险,以后你还和不和我玩了?”
吴碧城抬头看他:“那我们以后就少出些门吧,在家里说说话不也挺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