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弯腰,发现自家的门框居然是如此的低矮。人活在这里,长成天高的个子了,也得像狗一样拱肩缩背的来回钻。走进了黑洞洞冷飕飕的屋子里,他盯着自己的炕,炕上堆着一堆烂棉絮,曾经是他的被褥。
“小林。”他对着那一堆烂棉絮开了口:“我是不平凡的。”
小林定定的凝视了他:“我知道。”
攥着拳头的双手慢慢松开了,他继续说道:“我还会做更大的事业。”
小林用力的一点头:“我相信。”
抬手一点自己的胸膛,他对着那铺肮脏的凉炕说道:“叫我一声团长。”
小林立刻出了声:“顾团长!”
顾承喜依然点着自己的胸膛:“叫我一声师长。”
小林清清楚楚的唤道:“顾师长。”
“叫我一声将军。”
“顾将军。”
顾承喜闭了眼睛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随即长长的叹出了三个字:“好,好,好。”
然后他猛然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顾承喜走到院子里,发现院外多了一小群探头缩脑的人。定睛一瞧,他认出了他们。而他们怯而谄媚的,可怜巴巴的,对着他连鞠躬带弯腰。
他们全是顾承喜当初的伙伴。此刻面对着顾团长,他们笑得心惊胆战龇牙咧嘴,想让顾团长也提携提携自己。
顾承喜出了院子,站到了他们面前。他高,怎么着都是高人一头。俯视了面前的老相识们,他开口问道:“一年没见,全没饿死?”
穷困潦倒的伙伴们连自惭形秽的资格都没有了,只会仰着他的鼻息,向他傻笑。
顾承喜看了他们,如同看到了刚刚进京的自己:“没饿死,说明你们还有点儿运气!走,本团长先请你们吃顿饭。吃饱喝足了,本团长还给你们一个前程!”
这一趟衣锦还乡,顾承喜是百感交集,小林也是同样。顾承喜有伙伴,他也是有伙伴的。伙伴们见了他的皮袍子和小礼帽,都艳羡惊叹着不敢摸。当初都说小林傻,天天跟着个奸懒馋滑的顾承喜穷混,没想到还真让他给混着了!谁能料到顾承喜会忽然有了大出息呢?
有人问小林:“顾承喜现在对你好不好?”
小林摘下帽子,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玩:“当然好。家里全是我说了算,他得了钱,也都往我手里交。”
有人笑了:“小林,你现在是不是从早到晚什么也不干,想吃什么买什么,想穿什么做什么?”
小林没提自己在家做顾承喜的奴才,隔三差五还得挨骂。对着伙伴们抿嘴一笑,他意气风发的答道:“可不是?少爷过什么日子,我过什么日子。承喜有良心,对我特别好。”
听众们本不能同意顾承喜有良心,但是看着小林的模样,他们不得不承认了小林的好命。
大年初五,顾承喜和小林回了北京,身后还拖了一条土头土脑的大尾巴,是顾承喜从家乡伙伴中挑回了一批人模人样的小伙子。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全是二十岁整,和已经抽大烟抽死了的三骆驼还有一点亲戚关系,但是相貌周正,和三骆驼绝无相似之处。双胞胎兄弟姓杜,一个叫狗剩,另一个更恶劣,叫狗粪。顾承喜在招兵之时,已经见惯了此种现象,所以此刻按照惯例,给他们全改了名字,杜狗剩变成了杜国胜;狗粪变成了杜国奋。杜国奋斗胆提出意见:“团座啊,反正改都改了,干脆改个彻底,别让我粪了呗!”
顾承喜开动脑筋,思索了半天,末了说道:“行,往后你叫杜国风吧!记住了啊,大风的风。”
解决了杜家兄弟的名字问题之后,顾承喜咬文嚼字,继续用功,对着一个名叫赵胖妞的小伙子使了劲。赵胖妞从小体弱多病,不得不把名字从胖牛改为胖妞,还被他娘用纳鞋底子的大针扎了两个耳洞,戴耳环带到了十四五岁。赵胖妞有一点身残志坚的意思,虽然瘦得如同一根豆芽,但是从来不耽误他跟着顾承喜招灾惹祸。
顾承喜把赵胖妞变成了赵良武,因为感觉其余人等的名字都还可以入耳,无须更改,于是一声令下,让一名副官把他们全送去了保定受训。自己翻着黄历看了看日子,他穿戴利落了,出门去了霍府。
霍相贞不在家,所以顾承喜直接见到了白摩尼。
白摩尼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凌乱的头发覆了前额,遮了眉毛。一双眼睛微微凹陷了,他瘦得削尖了下巴。忽见顾承喜来了,他动不得,只虚弱的笑了一下:“小顾。”
顾承喜在床前弯了腰:“白少爷,大烟戒干净了吗?”
白摩尼在枕头中摇了摇头:“除夕我要戒,可是……没忍住……太痛苦了。大哥让我休养了几天,初三又开始戒,戒到今天,还没完呢。”
顾承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看他实在是怪可怜的:“白少爷,你忍住了。等戒完大烟,我还陪你玩。你说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你说要揍谁,我就去揍谁。怎么样?够意思吧?”
白摩尼一咧嘴,笑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小顾,你怎么总不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