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有野兽一样本能的直觉,在爱他呵护他的人面前,会心安理得露出软软的肚皮。
可是他却给了不设防的少年一下。
黎承睿低下头,握紧了拳头。他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心疼,但却有清晰的痛楚,疼痛从内在的一点慢慢蔓延开,像有人拿刀子在割。
疼得淋漓痛快,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活着,不仅仅是工作机器,不仅仅是名为黎承睿高级督察的执法工具,他感到心脏跳动的频率,感到血液重新回到四肢的流动。
突然之间他就明白了,这是林翊回来带给他最大的冲击,从来只有这个人赋予他极致的痛和快乐,如果他不在,确实也能继续生存,但他在,却能给予他活着的感觉。
就像痛感神经突然恢复了,黎承睿瞬间疼得浑身冒出冷汗。
他没有再做多余的事,而是转身上了车。
他想也许自己一直以来决绝的方式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而只是在当时情况下无从选择的一种选择。
但经过了五年的时间,他比以往更明白什么是失去,什么是活着,他蓦然回首,幡然醒悟,到了这一步,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一切都系在那个人身上。
他有责任,有使命,去理解那个人,去看懂那个人,而不仅仅是爱他。
林翊怎么长大?他在孤独的青少年阶段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他跟那个死去的阿凌有着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要替他报仇,而且睚眦必报到那样的一个程度?
黎承睿回到警局,他亲自调出相关的档案,研究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在同僚来警局之前,他已经开车前往新界南,前往林翊出生的地方。
在那里,黎承睿走访了林翊小时候就读过的幼稚园、小学,林翊住过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有新的房地产开发商在那个地址上重建新式公寓。
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新界变化早已物是人非,几乎没人记得当初有一个单身妈妈带着一个漂亮得像天使的男孩,曾经在这一代生活。
但他在这里生存过,挣扎过,可能也哭过,期待过,或者绝望过。
黎承睿的车开过林翊童年走过的路,他想像着那个孩子,一个人如何沉默着旁观这个世界,如何因为找不到进入这个世界的钥匙而干脆对整个世界背过身去。
那时候他黑若点漆的眼睛看到的是什么?
黎承睿想起林翊说过的话:“自私、虚伪、愚蠢的人们。”
少年大概没有经历过多少善意,小小年纪就必须学会各种自我保护的方式,他可能还因为出众的相貌和智力备受敌视,因为羸弱的身体、特殊的家庭而备受欺侮,从来他就不得不擅长观察,到了成长阶段,他对世界的冷眼旁观,已经尖锐又入木三分。
他偏激吗?病态吗?也许,可是没有人教导过他什么是平和宽容,没有人关心他会不会心理失衡。
在林翊就读的第一所中学,也就是他与阿凌相识的地方,黎承睿利用职权进到内部,并调取了他当时的学籍档案。里面有他的成绩单,居然每科考试都以奇迹般的结果低空掠过,黎承睿还看到他那时的照片,上面的小少年眼神阴郁,显然还没发现用呆滞伪装自己更为便利。
可是他却唯一一次拿了末等奖,那是一个奖励少年发明创造的科学奖,林翊发明了一款防身的类似话筒的电击棒,黎承睿看了那个数据吃了一惊,通电后瞬间超过250伏,完全能将一个成年人电击休克甚至死亡。
大概杀伤力太大,组委会不得不只给了末等奖。
黎承睿一看时间,这个奖颁发时间是阿凌死后的事了,过后不久,林翊就转学。
林翊当时的班导现在已经升任副校长,她还记得这件事,对黎承睿解释说:“一开始那孩子并没有参赛的打算,而是拿来欺负同学,后来我把东西没收了,觉得他自己做不容易,就替他报名参赛。”
“你怎么知道他拿来欺负同学?”
女校长脸色有些不好,想了想说:“我还记得那时我们这的一个学生跳楼自杀,死者是林翊生前的好朋友,你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学生间有各种议论也正常。可是林翊突然间冲其中一个同学发飙,拿出那个电击棒把人电到抽筋。为这件事,我们还把双方家长请到学校,后来被电的同学主动放弃追究,我们就大事化小算了。”
黎承睿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林翊做出这样的东西,其实原本是为了亲手杀死欺负阿凌的那些人,但东西做出来,阿凌却已经死了,于是林翊干脆放弃这么简单的复仇手段。他淡淡地问:“那个被电的人,是因为怕才不追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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