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闭上眼,迄今为止,他还能准确地复制当初的惶恐,是的,那是惶恐,就像突然被人从温暖的屋子里扒光了衣服丢到冰天雪地上一样,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未知的恐惧,已知的孤独,始料不及的痛苦和怨怒,若不是自己有强大的意志,恐怕早已崩溃。
十七岁的少年等在警察局门口,怎么也等不到那个人转身回来时,他曾卑微过的;十八岁时一个人在美国发病,被哮喘憋得几乎要窒息而死时,他是恨过的。
那个时候他不能理解那个男人,既然强势进入他独自一人的世界,既然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宠溺让他心存软弱,心生渴望,到头来又为什么要因为那些该死的人,那些狗屁不通的法律而决绝离去?
他就算有罪,为什么要受这么重的惩罚?为什么要经受爱别离,求不得的大苦?
他难道审判错了吗?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黎承睿不懂阿凌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在那么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再坚定的人也会怀疑自我,再正信的人,也会迷失灵魂,何况他只是个孩子?如果没有阿凌,没有他如天堂灵光般洗涤他的生命,林翊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一早就干掉那个自以为是的班导,或者清理掉那个喋喋不休的神父,还有那些居心叵测的亲属,窥探八卦的邻里,不怀好意的同学,令他嫌恶的学校氛围,他想弄死的人有很多。他不在乎别人如何,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死一个人和死几十个人的区别,只在于采用何种杀人工具,用什么方法达到最大范围的杀伤力而已。
幸好阿凌出现了,他用无私的善意告诉他世界上有良善这种东西;他用毫无保留的热情告诉他生活没有那么一味的无趣;他还用炙热而偷偷摸摸的爱教会他,原来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可以这么付出,哪怕愚蠢,可是那种付出如此不计得失,不计后果。
因为阿凌,林翊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与这个世界和解。
然而这么好的阿凌却被人凌虐致死,林翊想也许这是神对他的惩罚,因为他曾经想对神职人员动手,所以神带走了他的朋友,因为他站在神的祭坛前怀疑牠所创世界的合理性,所以神让他唯一的朋友死得如此之惨,令他霎时间明白什么叫痛彻心扉,什么叫怨怒滔天。
于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以一己之力走上复仇之路,他将敌人伪造的遗书一片片咬下吞进肚子里,犹如撕咬他们的血肉,啃噬他们的骨头。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调查事实,收服盟友,确定仇人名单,再花很长时间去观察他们,冷静地为每一个罪人定罪判罚,有人该死,有人不该,有人注定身败名裂,有人必须丧失他最在意的东西。
他们夺走了他珍贵的东西,那么就理应付出同样珍贵的来偿还,并且这种偿还,还必须伴随着极大的恐惧,因为他在心底也曾恐惧过,他害怕过,没有了阿凌,他其实也害怕过。
林翊还记得,在他目睹了那条恶犬如何活活咬死陈子南之后,他并没有报复的快感,相反他感到很不适,他让曾杰中留下清理现场,自己徒步从海滩一直走回教堂,在平时做礼拜的地方,他跪下忏悔,浑身发抖,但没有流泪。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恍惚看到满手鲜血,沾有敌人的血肉。在那一瞬间,他听到黑翼天使拍打翅膀的扑扑声,他彻底地怀疑了自己。
“我的上帝,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少年抬头望着神坛上硕大的十字架,呆呆地问,“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那一天,唠唠叨叨的神父出奇地安静,只是在他离去时,叫住他,为他祝福,然后说,总有拯救之途,你要坚信。
他将信将疑,过了不久,他果然如愿以偿遇到了黎承睿。
他的计划中需要一个这样的警察,成熟干练,不畏强权,如信神一般信奉法律和公正。他还要有同情心,有锲而不舍的毅力,有足够跟上整套杀人计划的智力,还要有不高不低的权力。黎承睿适时出现,简直宛若量身定做一般,林翊第一眼看到他,就锁定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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