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之所以在蓟城的中介圈儿里出名。不是因为在她手上成交了体量巨大的各式顶级豪宅,而是她处理了规模惊人的法拍房。其中庞杂的关系和债务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这女人,人脉极广,下手极黑,是个买家卖家通吃的人精。
这样一个人,费尽心机满城跑,搭着人情花着钱,买回来一堆这样的玩意儿。
动机……
按利讲,郁杭是她的金主,是能在帝都全款买四合院儿的大主顾;按情讲,她与郁杭认识也算有小半年了,交情远比与自己这“虚伪的一见钟情”要深。
答案简直不能更简单。
张斌眼神锐利。
郁杭被削弱得很厉害吗?
已经弱到连眼前这种孤魂野鬼都震慑不住了?
到了需要庙里的平安符来驱逐同类吗?
张斌看了一眼护身符,心说屁用没有。一兜子符挡不住一只鬼。转向郁杭,他希望从郁杭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丁点儿慌乱和恐惧。
“领导看什么呢?”郁杭笑盈盈地问。
“快亲上了。”张斌挪开视线,自然的弯身从脚下的环保袋里抓出一本牛津大词典厚的入职手册。
郁杭翘翘嘴角,不为所动。
张斌翻开入职手册,指节分明的食指在密密麻麻的目录里飞快的划过:“坚持一下,别超速。”
“今天从保安大队走的时候啊,我从三组那儿拿了包驱鬼的符咒,不用现画。就在放电脑那格儿。劳您拿一下?”
“我想超度他。”
“超度很烦的。”
“未尽天年都是可怜人。”
小澄说过:在人间恶鬼的诞生需要契机和时间。这些人要死的早,死的时候要天年未尽,心里要有大情绪大挂牵。这样的魂,死去时无法顺应因果轮回自己进入地府投向来生。他们徘徊人间,却失去肉身依凭没有了归处。受日晒风吹,孤独凄苦。喜怒哀乐到了极致,能生出怨来。有时候地府事多忘了处理,几百年都安排不上,久而久之,有的就成了人间孤魂野鬼的王。
郁杭觉得好笑。齐染选的这个小朋友看着老成,实际天真的很。
超度是拎铲子炒菜吗?捧着菜谱,锅烧热了一顿翻撒了盐就能凑合呢。现翻书!那入职手册是唐小慢儿写的。里头是些五花八门的民间术科,不成门派,但都算好用。美中不足上头的字儿实在太小。别的不说,看着这个书超度,估计鬼没超度完人就得斗鸡眼咯。
“领导,他掰我方向盘呢。”
“他还能掰过你么?”张斌轻飘飘那么一问,眼睛没离开手上的书。
说话间方向盘一歪,车子明显发飘。车速未减,前方是个急弯。一只手顺着它打死方向盘,脚上猛踩刹车另一只手抓住手刹,小车完美甩尾过了弯,堪堪打横停在路当间。
漂移过弯和车毁人亡只有一线之差。死里逃生,两人不约而同转头对视。
“还真能掰过。”郁杭笑眯眯的弯起眼睛。
“抱歉,没想到。”张斌轻轻眯起眼睛,郁杭现在这个样子跟普通的人有什么区别?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杀得了齐染呢?
暴雨狂风。
车内灯光昏黄,暖气吹在睫毛上有些痒。
那血淋淋的鬼被摔得坐在中控台上,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
“领导,咱先把他收了,等到了桂林找个庙。请十个八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地地道道给他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八抬大轿送下去,可以不?”郁杭压着脾气,好声好气商量。
“好。”
张斌是个理智的人。他翻回目录,找“收鬼”相关的章节。所有的同情心都要建立在有能力同情别人的前提下。自己弱的时候,审时度势最重要。
郁杭心说不至于冥顽不灵。他从口袋里掏出把扇子,啪一声展开,中控台的鬼应声消失。甩手将扇子递给张斌:“队长养养神吧。”
张斌拿起那扇子,认真端详起来:“扇面是你画的?”
“唐小慢儿画的。”郁杭并没有避讳提唐尧臣。
既然聊起来了,那就继续聊聊吧:“那个有名的疯子?”
“是精神病人。人家有诊断证书的。”
“还没出院呢?”
“出院跟病好是两回事。有空介绍你俩认识,你会喜欢他的。”
“好啊,他在国内?”
“在巴音放黑头羊呢吧。”
“除了杀人放火,他还有放羊的爱好。”
“精神病人爱好很宽泛的。非你我凡夫俗子可以比肩。你刚认识齐染那时候没觉得他神经衰弱?”
“这么一说是没精神。”
“那时候他俩住一起。一物降一物,齐染命里就犯唐小慢儿。”
“他们俩关系很好。”
“丫头说唐小慢儿那两年总惹得齐染用朝他撇菜刀。后来搬家的时候齐染家那个酸枝的罗汉榻被恐怖片剧组捡走了。然后他俩还非得住在一块。你说这关系好不好。”
张斌难得笑了,气氛松弛下来。
等两个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前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都凝固了。
暴雨未停,天上却无云。数条红色闪电纠缠着那一盘水淋淋硕大的圆月。轰隆隆的雷声沉抑如同蒙着棉被擂鼓一般,又像是推磨巨响连绵不断。
张斌从来不看农历日历:“今天是十五?”
“农历二十三。领导,跟你科普一下,这个满月跟农历没关系,这叫天泣妖鼓。”郁杭轻声回答。
小小的车就像是巨浪滔天中的小舟,那飘摇的光亮飞快地划过黑夜无人的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