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甚强,讨之者四面攻之,以分其势。今 若大军直进,不遣奇兵,恐亻并力于我,未可制胜。”文表曰:“往者既不能制之, 今须别为进趣。若四面遣兵,则獠降走路绝,理当相率以死拒战;如从一道,则吾 得示威恩,分遣人以理晓谕,为恶者讨之,归善者抚之,善恶既分,易为经略。事 有变通,奈何欲遵前辙也?”文表遂以此意,遍令军中。时有从军熟獠,多与恆棱 亲识,即以实报之。恆棱獠相与聚议,犹豫之间,文表军已至其界。獠中先有二路, 一路稍平,一路极险。俄有生獠酋帅数人来见文表曰:“我恐官军不识山川,请为 乡导。”文表谓之曰:“此路宽平,不须导引,卿但先去,好慰喻子弟也。”乃遣 之。文表谓其众曰:“向者獠帅,谓吾从宽路而行,必当设伏险要。若从险路,出 其不虑,獠众自离散矣。”于是勒兵从险道进,其有不通之处,即平之。乘高而望, 果见其伏兵。獠既失计,争携妻子,退保险要。文表顿军大蓬山下,示祸福,遂相 率来降。文表皆抚慰之,仍征其租税,无敢动者。后除文表为蓬州刺史,又大得人 和。
建德初,李晖为蓬、梁州总管,诸獠亦望风从附。然其种滋蔓,保据严壑,依 山走险,若履平地,虽屡加兵,弗可穷讨。性又无知,殆同禽兽,诸夷之中,最难 以道招怀者也。
林邑,其先所出,事具南史。其国延袤数千里,土多香木、金宝,物产大 抵与交趾同。以砖为城,蜃灰涂之,东向户。尊官有二,其一曰西那婆帝,其二曰 萨婆地歌。其属官三等,其一曰伦多姓,次歌伦致帝,次乙地伽兰。外官分为二百 余部,其长官曰弗罗,次曰可轮,如牧宰之差也。王戴金花冠,形如章甫,衣朝霞 布,珠玑缨络,足蹑革履,时服锦袍。良家子侍卫者二百许人,皆执金装。兵有弓、 箭、刀、槊。以为竹为弩,傅毒于矢。乐有琴、笛、琵琶、五弦,颇与中国同。每 击鼓以警众,吹蠡以即戎。其人深目高鼻,发拳色黑。俗皆徒跣,以幅巾缠身,冬 月衣袍。妇人椎髻。施椰叶席。每有婚媾,令媒者赍金银钏、酒二壶、鱼数头至女 家,于是择日,夫家会亲宾,歌舞相对,女家请一婆罗门送女至男家,婿盥手,因 牵女授之。王死,七日而葬;有官者,三日;庶人,一日。皆以函盛尸,鼓舞导从, 舆至水次,积薪焚之。收其余骨,王则内金罂中,沉之于海;有官者,以铜罂,沉 之海口;庶人以瓦,送之于江。男女皆截发,哭至水次,尽哀而止,归则不哭。每 七日,燃香散花,复哭尽哀而止,百日、三年皆如之。人皆奉佛,文字同于天竺。
隋文帝既平陈,乃遣使献方物,后朝贡遂绝。时天下无事,群臣言林邑多奇宝 者。仁寿末,上遣大将军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率钦州刺史宁长真、驩州刺史李 晕、开府秦雄步骑万余,及犯罪者数千人击之。其王梵志乘巨象而战,方军不利。 方乃多掘小坑,草覆其上,因以兵挑之。方与战伪北,梵志逐之,其象陷,军遂乱, 方大破之,遂弃城走。入其都,获其庙主十八枚,皆铸金为之,尽其国有十八世。 方班师,梵志复其故地,遣使谢罪,于是朝贡不绝。
赤土国,扶南之别种也。在南海中,水行百余日而达。所都土色多赤,因以为 号。东波罗刺国,西婆罗娑国,南诃罗旦国,北拒大海,地方数千里。其王姓瞿昙 氏,多利富多塞,不知有国近远。称其父释王位,出家为道,传位于利富多塞,在 位十六年矣。有三妻,并邻国女也。居僧祗城,有门三重,相去各百许步。每门图 画菩萨飞仙之象,悬金花铃眊,妇人数十人,或奏乐,或捧金花。又饰四妇人,容 饰如佛塔边金刚力士之状,夹门而立,门外者持兵仗,门内者执白拂。夹道垂素网, 缀花。王宫诸屋,悉是重阁北户。北面而坐三重之榻,衣朝霞布,冠金花冠,垂杂 宝缨络,四女子立侍左右,兵卫百余人。王榻后作一木龛,以金银五香木杂钿之, 龛后悬一金光焰;夹榻又树二金镜,镜前并陈金甕,甕前各有金香炉;当前置一金 伏牛,前树一宝盖,左右皆有宝扇。婆罗门等数百人,东西重行,相向而坐。其官: 萨陀加逻一人,陀拏达叉一人,迦利密迦三人,共掌政事;俱罗末帝一人,掌刑法。 每城置那邪迦一人,钵帝十人。
其俗,皆穿耳翦发,无跪拜之礼,以香油涂身。其俗敬佛,尤重婆罗门。妇人 作髻于项后,男女通以朝霞朝云杂色布为衣。豪富之室,恣意华靡,唯金锁非王赐 不得服用。每婚嫁,择吉日,女家先期五日,作乐饮酒,父执女手以授婿,七日乃 配。既娶,即分财别居,唯少子与父居。父母兄弟死,则剔发素服,就水上构竹木 为棚,棚内积薪,以尸置上,烧香建幡,吹蠡击鼓以送,火焚薪,遂落于水。贵贱 皆同、唯国王烧讫收灰,贮以金瓶,藏于庙屋。冬夏常温,雨多霁少,种植无时。 特宜稻、穄、白豆、黑麻,自余物产,多同于交趾。以甘蔗作酒,杂以紫瓜根,酒 色黄赤,味亦香美。亦以椰浆为酒。
隋炀帝嗣位,募能通绝域者。大业三年,屯田主事常骏、虞部主事王君政等请 使赤土。帝大悦,遣赍物五千段以赐赤土王。其年十月,骏等自南海郡乘舟,昼夜 二旬,每日遇便风。至焦石山而过,东南诣陵伽钵拔多洲,西与林邑相对,上有神 祠焉。又南行,至师子石。自是岛屿连接。又行二三日,西望见狼牙须国之山,于 是南达鸡笼岛,至于赤土之界。
其王遣婆罗门鸠摩罗,以舶三百艘来迎,吹蠡击鼓乐隋使,进金锁以缆船。月 余,至其都。王遣其子那邪迦请与骏等礼见。先遣人送金盘贮香花并镜镊,金合二 枚贮香油,金瓶二枚贮香水,白叠布四条,以拟供使者盥洗。其日未时,那邪迦又 将象二头,持孔雀兽以迎使人,并致金盘、金花,以藉诏函,男女百人奏蠡鼓,婆 罗门二人导路。至王宫,骏等奉诏书上阁,王以下皆坐,宣诏讫,引骏等坐,奏天 竺乐,事毕,骏等还馆。又遣婆罗门就馆送食,以草叶为盘,其大方丈。因谓骏曰: “今是大国臣,非复赤土国矣。”后数日,请骏等入宴,仪卫导从如初见之礼。王 前设两床,床上并设草叶盘,方一丈五尺,上有黄、白、紫、赤四色之饼,牛、羊、 鱼、鳖、猪、蝳蝐之肉百余品。延骏升床,从者于地席,各以金锺置酒,女乐迭奏, 礼遗甚厚。
寻遣那邪迦随贡方物,并献金芙蓉冠、龙脑香,以铸金为多罗叶,隐起成文以 为表,金函封之,令婆罗门以香花奏蠡鼓而送之。既入海,见绿鱼群飞水上。浮海 十余日,至林邑东南,并山而行。其海水色黄气腥,舟行一日不绝,云是大鱼粪也。 循海北岸,达于交趾。骏以六年春与那邪迦于弘农谒帝。帝大悦,授骏等执戟都尉, 那邪迦等官赏各有差。
真腊国,在林邑西南,本扶南之属国也,去日南郡舟行六十日而至。南接车渠 国,西有硃江国。其王姓刹利氏,名质多斯那。自其祖渐已强盛,至质多斯那隧兼 扶南而有之。死,子伊奢那先代立。居伊奢那城,郭下二万余家。城中有一大堂, 是其王听政所。总大城三十所,城有数千家,各有部帅,官名与林邑同。
其王三日一听朝,坐五香七宝床,上施宝帐,以文木为竿,象牙金钿为壁,状 如小屋,悬金光焰,有同于赤土。前有金香,命二人侍侧。王著朝霞古贝,瞒络腰 腹,下垂至胫,头载金宝花冠,被真珠缨络,足履革屣,耳悬金铛。常服白叠,以 象牙为屩。若露发,则不加缨络。臣下服制,大抵相类。有五大臣,一曰孤落支, 二曰相高凭,三曰婆何多陵,四曰舍摩陵,五曰髯罗娄,及诸小臣。朝于王者,辄 于阶下三稽首,王呼上阶,则跪,以两手抱膊,绕王环坐。议政事讫,跪伏而去。 阶庭门阁,侍卫有千余人,被甲持仗。其国与参半、硃江二国和亲,数与林邑、陀 桓二国战争。其人行止,皆持甲仗,若有征伐,因而用之。
其俗,非王正妻子,不得为嗣。王初立日,所有兄弟,并刑残之,或去一指, 或劓其鼻,别处供给,不得仕进。人形小而色黑,妇人亦有白者。悉拳发垂耳,性 气捷劲。居处器物,颇类赤土。以右手为净,左手为秽。每旦澡洗,以杨枝净齿, 读诵经咒,又澡洒乃食。食罢还用杨枝净齿,又读经咒。饮食多苏酪、沙糖、秔粟、 米饼。欲食之时,先取杂肉羹与饼相和,手擩而食。娶妻者唯送女人女,择日遣媒 人迎妇。男女二家,各八日不出,昼夜燃灯不息。男婚礼毕,即与父母分财别居。 父母死,小兒未婚者,以余财与之。若婚毕,财物入官。丧葬,兒女皆七日不食, 剔发而丧,僧尼、道士、亲故皆来聚会,音乐送之。以五香木烧尸,收灰,以金银 瓶盛,送大水之内;贫者或用瓦,而以五彩色画之。亦有不焚,送尸山中,任野兽 食者。
其国北多山阜,南有水泽。地气尤热,无霜雪,饶瘴疠毒蜇。宜粱、稻,少黍、 粟。果菜与日南、九真相类。异者,有婆罗那娑树,无花,叶似柿,实似冬瓜;庵 罗树,花、叶似枣,实似李;毗野树,花似木瓜,叶似杏,实似楮;婆田罗树,花、 叶、实并似枣而小异;歌毕佗树,花似林檎,叶似榆而厚大,实似李,其大如升。 自余多同九真。海有鱼名建同,四足无鳞,鼻如象,吸水上喷,高五六十尺。有浮 胡鱼,形似且,嘴如鹦鹉,有八足。多大鱼,半身出,望之如山。每五六月中, 毒气流行,即以白猪、白牛、羊于城西门外祠之。不然,五谷不登,畜多死,人疾 疫。近都有陵伽钵婆山,上有神祠,每以兵二千人守卫之。城东神名婆多利,祭用 人肉。其王年别杀人,以夜祠祷,亦有守卫者千人。其敬鬼如此。多奉佛法,尤信 道士。佛及道士,并立像于其馆。
隋大业十二年,遣使贡献,帝礼之甚厚,于后亦绝。
婆利国,自交趾浮海,南过赤土、丹丹,乃至其国。国界,东西四月行,南北 四十五日行。王姓刹利邪伽,名护滥那婆。官曰独诃邪拿,次曰独诃氏拿。国人善 投轮,其大如镜,中有窍,外锋如锯,远以投人,无不中。其余兵器,与中国略同, 俗类真腊,物产同于林邑。其杀人及盗,截其手;奸者,锁其足,期年而止。祭祀 必以月晦,盘贮酒肴,浮之流水。每十一月必设大祭。海出珊瑚。有鸟名舍利,解 人语。
隋大业十二年,遣使朝贡,后遂绝。
于时南荒有丹丹、盘盘二国,亦来贡方物,其风俗、物产,大抵相类云。
论曰:礼云:“南方曰蛮,有不火食者矣。”然其种类非一,与华人错居, 其流曰蜒,曰獽,曰俚,曰獠,曰厓。居无君长,随山洞而居。其俗,断发文身, 好相攻讨。自秦并三楚,汉平百越,地穷丹徼,景极日南,水陆可居,咸为郡县。 洎乎境分南北,割据各殊,蛮、獠之族,递为去就。至于林邑、赤土、真腊、婆利 则地隔江岭,莫通中国。及隋氏受命,克平九宇,炀帝纂业,威加八荒,甘心远矣, 志求珍异。故师出流求,兵加林邑,威振殊俗,过于秦、汉远矣。虽有荒外之功, 无救域中之败。传曰:“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诚哉斯言也。
大业中,南荒朝贡者十余国,其事迹湮灭,今可知者四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