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我在军中历练,对边关一带我都很熟悉。”他看我一眼,放下了抚在我肩上的手,别有意味地问道:“子雨,是你说服张良先生?”
我默了半晌,扶苏终究还是忌惮张良,疑虑张良的意图,我含糊其辞道:“公子,恕我直言不讳,博浪沙子房刺秦如果成功,其实,第一顺位便是殿下你,如果你能稳住朝局,兼顾以德治天下,子房也不会执着于挑起战乱纷争。”
扶苏怔了一怔,神情顿时有些复杂,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我这样的解释,只是在他黑沉如乌玉的眼眸里,分明清楚倒影着他内心的冷与空漠。
沉吟有顷,他握紧了拳头,唇角绷紧,眸低透着坚定:“此番,如我与蒙恬将军能够成功逃脱罗网之手,定亲自请奏父皇证实懿旨的真伪。”
我衣袖下的手心攥起:“公子觉得懿旨有问题?”
“蒙恬将军忠心耿耿,修直道,筑长城,守卫大秦边疆,让北方匈奴闻风丧胆。即使我有无功之过,父皇向来敬重国之栋梁,统一天下以来,未曾杀过一位功臣,怎会连罪蒙将军,其中必然有蹊跷。”
我颔首赞同,心中戚戚,如果真如历史记载的一样,蒙恬很快就会遇害了吧……而扶苏似乎还相信蒙恬可以稳控军权,及时赶回解救危局,可曾料暗箭难防,何况除了罗网,暗处还有阴阳家似乎在推波助澜。
扶苏又思忖良久,眸光一厉,剑眉斜飞入鬓,英气内蕴:“只是,赵高虽然位居中车府令行符玺事所,有机会在诏书里作梗,但他如何有如此的胆量用这种极其危险的方式翦除我与蒙将军,就算成功,他就不怕事态败露父皇降罪于他并夷三族,难道……”
扶苏所疑惑的越来越接近事情的根源,如果嬴政未死,赵高也无法轻而易举矫诏赐死扶苏。然而我们既然已经决定要隐瞒,那么索性隐瞒地彻底,没有必要再告诉扶苏他父亲的噩耗,徒增悲痛。
我岔开话题:“公子,要知道真相也必须先活着,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逃出这里。”
“嗯,这里似乎有人迷局暗布。”
“来这里躲避之前,曾遇到阴阳家。”
他眉宇一皱,又多了几分沉凝:“阴阳家神出鬼没,很难对付,如果真是他们有心让我们困在这里,看来今晚我们要在此过夜了。”
我叹气:“恐怕是这样。”
扶苏看了看暗沉的天色,解下身上的披风,温和了语气道:“子雨,这件披风给你。”
我挡了挡:“你身体虚弱,不用让给我,我不冷。”
他笑笑:“我一个男人,脸上被叮得全是包并不要紧,你一个女儿家就不好了。”
“叮地全是包?”
“这里的晚上,没有火,蚊虫猖獗。记得务必用披风把露出的部位全部遮住。”
“我还怕几个蚊子不成。”我把披风给他披上,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经不起感冒发烧的折腾,还是小心为妙。
然而,的确是自己低估了沼泽蚊子的厉害,被叮到就会立刻肿起个大包,我无时无刻不在赶蚊子不在挠痒,防不胜防。
扶苏淡淡看过来,周围的浓雾已经散去,流淌出清冽的月色,将他的脸庞勾勒地孤峭分明。他微勾了唇角,张开手臂道:“分一半的披风给你。”
“没事,我沾点雄黄试试……”
他不由分说,用披风盖住我,我斜着身子固定在非常别扭的姿势,他手又轻轻一揽,将我脑袋靠上他的肩。
“就这样吧,大家都不冷,这种环境下,子雨不必过于拘泥。”
他说的没错,这种恶劣的环境,能安然出去已经是万幸,的确不适合还矫情地纠结细节。我又稍稍向他身边挪了挪,让他也可以借着一些力靠一靠。
“今晚,我们轮换着休息,留下一人守夜,以防突发情况。”扶苏语气整严却隐着几丝若有若无的欣然。
“公子还身体虚弱,先休息吧,我来值夜。”
“嗯。”他声音轻轻地,很快隐没在这广大的昏夜里。
不知名的昆虫在低鸣,夜风悠悠荡荡,露珠从枝叶上滑落,万物悄悄。彼此心思流转却载不动夜的沉凉,掠过珠光粼粼的水面,溅起涟漪层层水纹隐隐,无声无息荡漾开去。
暗夜的静寂里,他忽而喟然一叹,温雅的语声流水般放了开来:“其实我很享受此刻,远离纷扰,只有你我。”
他小心地将我蒙在披风里,似乎欲把诸般多舛,都远隔在天涯。他虽毒还未解身体虚弱,身上却暖烘烘的,如他的性格一般熨帖人心。而他的话越是发自肺腑,就越是触疼我的神经,如刺梗喉。
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质疑过我,每次都是义无反顾地相信我,我却一个个谎言接着一个个谎言。
就在今天,我隐瞒他,让他无从挽救沙丘政变的恶果,致使将来秦皇室被无情血洗他所有的亲人惨死非命,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打下的江山毁于一旦,这样的血债这样的仇怨,知道真相他还会冷静地对待我吗?
凶手是赵高是胡亥不错,而我难道不是放任者助推者。如今已经很明确的事实,扶苏并没有自杀的意愿,没有我们的干预,或许他仍会有一线生机自救。无论是不是苍龙谶言必须这么做,的确是我的存在促使了这一切,促使他要以那种隐姓埋名近乎屈辱的方式苟活,对于他可能比一死更加的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将来,
他一定会后悔,
后悔遇见我,
后悔曾信任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