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夜店的包房里,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平静声音,坦然说:“是的。”
“你们出去。”顾铁忽然站起来,对身边的几个朋友说。
彼时年纪轻轻、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背景来自国外某庞大势力又在国内遗世独立的神秘大少,毫不留情地将几个酒肉朋友与几位公主赶出房间,并且用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敬告他们,他们今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几位男女用噤若寒蝉的眼神告诉顾铁,告诫根本是多此一举,他们压根就没带着眼睛和耳朵进来。
关上门坐下,顾铁开了一瓶格兰杰18年单麦芽威士忌,倒一杯递给肖李平,自己又倒满满一杯,苦笑道:“我那个洋鬼子养父留给我的臭毛病,除了苏格兰酒,什么酒都喝不惯。老兄,我连干三杯,换你一个故事吧。”
“我既然承认了,自然会讲,不必拿酒来换,那一瓶酒在这里卖价贵过我一个月工资。”肖公务员解开衬衣领子,笑笑。
“我家里有25年的,等会儿我们回家接着喝。”顾铁仰头喝了一大口,眼神亮亮地说。
“那好。故事比较简单,我父母是宁夏人,后来搬到湖北,最终定居在湖南一座小城市,——你没有兴趣知道是哪座小城市,就叫它a市吧——我出生在a市,十四岁那年,我父亲出车祸死了。
他骑车穿过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18卡车碾死,没有全尸。肇事司机赔偿30万元,刑拘6个月,缓刑1年。我母亲很伤心。我父母都信佛,是最善良的好人,父亲的死对母亲打击很大,甚至动摇了她的信仰。宣判后的第三天,她喝农药,死在去医院的路上。”肖李平呷一口酒,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讲着回忆。
顾铁不知道怎么搭腔,闷头喝酒。
“母亲死后,我的姨妈收养了我,她住在150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我当时初二将升初三,学习成绩比较好,保送了那所重点中学的高中,班主任帮助我说服姨妈,让我留在原来的中学就读,直到高考结束。
我有充足的时间调查父亲的死,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父亲生前没有任何劣行,没有一个仇家,没有一分钱外债,没有人相信这是谋杀。
但我在法庭宣判时见到肇事司机,他脸上除了懊悔、害怕和无助之外,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一个犯了滔天大错并被迫卖掉赖以谋生的卡车来赔偿受害者家属的卡车司机不可能在事故中找到快感,——除非这不是事故,而是精心策划的复仇。”
肖李平摇晃玻璃杯,金黄的酒液挂在杯壁,缓缓流淌。
“那时候‘创世纪’和量子网络还是遥不可及的新鲜事物,好在互联网上有足够多的信息供一个不懂技术的十三岁孩子搜索。
卡车司机叫张德保,当年44岁,湖北襄樊人,从武汉运一车pp原料到广州,途径我家所在小城,撞死我父亲。看起来完全是随机事件。
不过我很快查到疑点,张德保是民营物流企业厚德快运的签约承运人,那车货物属于厚德快运,网上可以查到发货单、承运记录,显示六天前货物从武汉物流园发出。
而这单货物是限时到达的,期限是一周,也就是说,张德保花了六天时间仅仅从湖北开到湖南,已经注定超期到达,要承担高额的违约赔偿。
400公里的路程,6天时间,在你来看这正常吗?6天内无论高速公路还是国道、省道都没有异常气象条件,没有重大交通事故,没有临时交通管制。”
“太慢了。修车?”顾铁盯着他。
“修车可以凭借修理厂出具的维修记录在物流公司处申请延期的,厚德快运有这个章程,张德保没有递交任何维修记录。”
“那么他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
“说的对。”肖李平冲他扬起酒杯,“如果十三岁的我认识现在的你,那一切都简单了,以你的技术可以分分钟找到张德保在某个城市活动的痕迹。我当年只有笨办法,摊开地图,以a市为原点向北,沿着107国道标注出几个城市名称,找出所有宾馆、饭店、公路服务站和卡车住宿区的电话,挨个拨打,电话中我说我叫张小保,妈妈得了急病,又跟爸爸失去了联系,急问张德保的信息。”
“果然是笨办法。”顾铁撇嘴。
“幸好我运气不错。周日早上开始打电话,下午四点钟就找对了地方。
那是a市市郊的一家停车住宿饭店,在网上卡车司机论坛里有点名气,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大婶,我说出张德保的名字,她就想了起来,说孩子别急,这人我记得,是个个子不高的黑胖子对吧,开一辆蓝色的斯太尔卡车,在店里住了四个晚上,每天白天坐公交车进城去办事,第五天的时候开着卡车走了,没再回来。
有两三个月了吧?我为啥记得他呢,他走得急,把一袋子东西忘在房里,没啥值钱的,不过我怕保不齐有用,到现在还留着呢。
孩子,你别着急啊,我给你翻翻,有没有电话号码什么的。就在手边呢……都是些废纸,画着方的圆的看不懂,有个钱包,钱包里没钱,不过夹着张相片,是个女的,挺漂亮,这是你娘吧?
还有个纸条,写着a市中山二路54号5栋201,没别的了。孩子,地址你记住了把?照片我回头给你邮过去,你可千万别着急啊,你爹没准有啥急事,办完就跟你们联系了……”
“我猜那漂亮的女人不是你母亲。”顾铁说。
第26章孩子的复仇(下)
第26章孩子的复仇(下)
“你猜对了。我母亲模样周正,但是脸上有一颗大痦子,没人会说她漂亮。
中山二路离得不远,我撂下电话蹬着自行车去了,进入一个老旧的小区,装作走错门的邻居小孩,敲开5栋201的房门,开门的女人四十岁上下,徐娘半老,有些风韵。家里没有别人,家具破旧,女人心情明显不好,呵斥我几句,磕上屋门。
我花了半个小时在小区里听人闲聊,偶尔插嘴,问到女人的名字叫做李翠,几年前从外地搬过来,独居,目前在公路收费站工作。”
“再让我猜一下。”顾铁忍不住插嘴,“把女人的照片贴身收藏,不是爱人,就是单相思。如果照片上的女人确实是李翠,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张德保和李翠要么离婚,要么是李翠甩了他,总之分别多年。
小纸条上的地址是张德保新近得到的,对粗心大意的男人来说,小纸条这种玩意儿保存期限不会太长,联系到李翠的工作,我认为张或者张的朋友、同乡近期在收费站通关时认出李翠,而后打听到地址。
两人相见之后,一定有冲突,李的精神抑郁,张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失散多年的情人破镜重圆应该是件喜事,搞到这么悲催,一定有隐情。”
“顾铁,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聪明到让人厌烦的家伙?”肖李平推推眼镜问。
“请继续请继续。”顾铁闭上嘴巴,做了个拉上拉锁的动作。
“长话短说,张德保和李翠二十岁时在襄樊结婚,婚后张德保开始开长途车,李翠到不远的荆门市打工,每周末回家团聚。
两年以后,李翠怀孕了,张德保紧张媳妇,让她停止打工在襄樊待产,李翠舍不得那份工资,两人商量打工至预产期前两个月为止,在此期间,张德保也更多出车为即将诞生的孩子攒钱,很少回家。
李翠怀孕七个月的一天,张德保收车回家,发现李翠在屋中坐着,脸色苍白,一问,说孩子流产了。
张德保几乎发狂,问原因,李翠不肯说,两吵一架,最终导致离婚,李翠远走他乡,直到二十年后,在a市重逢。
几个月前张德保出车路过a市,在收费窗口认出李翠,当面不敢相认,后来托人问出李翠的姓名地址,登门探望,彼此相认。
两人自离婚后都没有娶嫁,重逢后感情很好,从此张德保只要出车经过a市,都要到李翠处盘桓几天。”肖李平不带感情地讲述着。
“这像是《故事会》的某一篇。”顾铁评论道。
“相处时间一长,张德保不自觉又问起孩子流产的原因,李翠左右搪塞不肯讲,直到张送pp原料到广州经过a市,住进市郊旅馆后,坐车进城与李翠见面,继续这个话题,李翠烦恼到极点,说了一句话:‘当年我们厂看门的那人踢了我一脚。’张德保听完怒气冲冲扭头就走,打电话找人,李翠当时在荆门市树脂工艺品厂打工,厂子还在,几经辗转问出二十年前厂子看大门的是一个外地男人,从宁夏过来的打工仔,姓肖。”
“你父亲。”顾铁叹口气,喝下一口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