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不时有水珠从有些凹凸不平且色泽不均的陶土锅中溅了出来。他用一个大勺子不断搅动着鱼汤,蒸汽的凝雾蒙眬了他的面容,让我如今回忆起来,亦有一种不真切的感受,一切,都好白。
等鱼肉基本软糯之后,他将一半的汤盛到昨天晚上用的木碗当中,随后将两块没有刺的鱼肉盛到了碗里,再用汤勺将鱼肉压碎搅烂。
“久等了。”他满面笑容地将鱼汤端到了我的面前,和昨天一样的一口一口地喂给我吃。看着他的样子,我的感觉我的心脏微微有点颤动,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所谓的情绪,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这样感觉。
构造相同必然有共通之处,我自然具备产生人类情感的前提条件,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为了改变而去与权柄对抗了,只可惜那时的他根本看不出我的变化。
“今天的是不是比昨天晚上的更好吃了?”等我喝了大半鱼汤之后,他忽然问道。
我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却将此刻的表情烙印了下来——灿烂的笑容没有变化,只是眼神中的希望又一次消散了。
突然,他手中的木碗掉在了地上,猛然蜷缩起来,捂着受伤的腰,神情痛苦,却一声都没有喊出来,伤口处很明显有血在往外渗,将绷带染得更加殷红。
他如此蜷缩在雪地上了七分四十一秒,便重新站了起来,脸上都是汗水混杂着雪水与泪水。卢卡托在他刚开始剧痛难忍的时候就走了过来,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却什么都做不了。
少年用染血的手指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卢卡托,我没事的,稍微修整一下,尽早走回去吧。”
他捡起地上的碗,踉跄地走到我身边坐下,雪地上的脚印凌乱不堪。
“真的很对不起,我……把你的鱼汤撒了。”他无力道,又勉强站起来,为我重新盛了一些鱼汤。眼前的柔和少年忍耐着剧痛,却依然细心地将鱼汤一口一口地喂给我喝,腰间渗出来的血液蹭到了我的手上,还有些许温度。
奇怪的触觉。
温热的感觉透过皮肤,沿着我的手臂一直延伸到我的心脏——明明是那样温暖的感觉,却为什么会带来这样的刺痛,我不知道。我把这种感觉烙印在我灵魂的最深处,最核心的位置,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明白这份记忆将是我历经无数纪元中最重要的一份。
他倚在我身旁的折好的帐篷上休息了一小会儿,才起来从陶土锅中将鱼骨和剩下的鱼汤盛到碗里,吃了下去。
这片地域的雪和风总是相伴的,当雪来临时,风也会来临;当风离去时,雪也会一同消散。好在这一天天气还算不错,他休息了一会儿状态就恢复了许多。
不多时,我们又踏上了他的归途。
下午这段时间,虽然温度有所上升,但他的步伐仍旧变得更慢了,我能感觉到,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正在逐渐变淡,而这个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到了第六天的晚上,我们所吃的食物都变少了许多——因为我吃了很多留存的食物。而因为营养不足,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尽管如此,他在我与卢卡托面前从来都没有露出过一丝愁容。
第十三天,卢卡托永远离开了。
那一天的早上,卢卡托和他拉着雪橇开始继续前行,仍旧是艰难的行动着。卢卡托的后腿因为创伤已经彻底跛了,他拖着雪橇甚至比少年更加艰难,而更大的不幸还在前方等着他。
在走了许久之后,卢卡托脚下的冰面突然裂开,然后,他就掉了下去。
“不,卢卡托!”少年拽着绳子,拼尽全力才将卢卡托从冰窟中拽了上来,可是尽管卢卡托被拉上来了,但他的所有毛发都已经湿透了,在这种环境下,虚弱的身体掉入冰冷的水中意味着几乎不可抗拒的死亡。
卢卡托被冻得发抖,体温也在不断降低,少年只好将营地搭在冰河旁的雪地上,升起篝火为卢卡托暖身。
但是,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卢卡托根本无法抵御严寒的侵袭。布满冰晶的皮毛正在一点点地夺走他的生命气息,原本闪烁着光芒的狼眸也已然晦暗。
少年慌张的将我身上的厚毛毡解开一点,但也就仅仅解开了一点便又将我裹得更严。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冻死。”他歉然道,随后将自己的外套拖了下来,盖在了卢卡托的身上,而自己只能靠得离篝火更近一点发抖。
傍晚的时候,黑夜替换了最后一线夕阳,一直卧在地上的卢卡托忽然站了起来,站的很直,蹭了蹭一旁少年的腿,我能清晰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来他的眷恋。他在少年身旁依偎了许久。
他提起最后的力气,来到我身边,深深地看了看我,又转过头看着已然满面泪水的少年,随后跌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生息。
我看见了他的灵魂从躯壳中脱离而出,依偎在少年的身边。
卢卡托选择了陪伴,而不是在虚幻的美好中消散。自从我封印了权能,这世间所有的灵魂都会多一种选择,他们不必要在天道制造的伪善的美好幻境中彻底化作虚无,而是可以选择留在这个世界之中,让自己的灵魂继续徘徊。但这仍然需要强大的执念,因为几乎没有人能抵御那种刹那永恒的完美。
少年见此,甚至都无暇再穿上毛皮外套,他搂着卢卡托冰凉的遗体,这一次,再无法强颜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