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远,温青岚道:“陈特使想同我密谈之事,可是这些?”
我脑中已是乱作一团,缓缓道:“正是,帮主如何得知?”
“能令天下大乱之事本就不多,在我赤县境内的更是少之又少,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最近丘引刀同我讲述的朝野秘闻能靠得上。正好赶上他主动前来,索性让陈特使亲自见见。”
她真是冰雪聪明,难怪刻意安排我与丘引刀见面,还支走众人,原来,她已猜出我想说的是何事——不错,丘引刀口中的惊天秘闻,都是那本册子上记载的!
我呼吸有些急促,立刻冲着她深深行礼:“多谢帮主,我知道帮主对朝廷不满,但此事真的非同小可,请帮主传令,将我的马还给我!”
“这就要走?”温青岚忽然狡黠地一笑,“厉果之事不打算追查了?”
这可能是她最真心的一个笑容,一笑仿若冰雪消融,阳光乍现,饶是我此刻心急如焚,也不由得呆了一下。
我有些结巴道:“不,不是,马背上绑着一个鸽笼,我想传个信。”
“陈特使稍安勿躁,待我将丘引刀的来龙去脉说与你听,你再传信也不迟。”
说罢,她也不急着开口,反而唤来灰衣女子吩咐了几句,很快,外面传来阵阵饭菜的香味,我心急如焚,但她却不紧不慢,带着我向外走去。
外面的空地上,已摆好桌椅,桌上各式菜肴摆放齐全,虽不像漠南一样都是大块骨肉,却色泽鲜艳,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而另一侧,万丈悬崖下是郁郁葱葱的绿,连呼气都觉得畅快不已。
这时,陆续有几人走了过来,先向温青岚行个礼,然后走到某一处椅子旁边垂手而立。
我跟着温青岚来到中间的桌子前,只见桌边站好了三男二女,除了红鸾之外,还有虎爷、鼠爷,以及那位灰衣女子,另外一人我却是初次见到,只见他极高极瘦,比魁梧的虎爷更高,比伶仃的鼠爷更瘦,就连脸上也没什么肉,仿佛说话声音大些都会将他吹飞。
温青岚对众人道:“这位是钦臬司特使陈觜,众兄弟见礼。”
大家立即对我抱拳:“陈特使。”
我连忙还礼,温青岚又向我逐一介绍了众人,原来,那位一直守在她门口的灰衣女子叫水如天,与红鸾同是“切齿”两大护法;虎爷全名黄客虎,鼠爷全名张腐鼠,那位瘦高男子名为王孤雏,是“切齿”三大金刚。
都是牲畜名啊,我暗暗好笑。
介绍完毕后,温青岚落座,其他人这才跟着坐下,几人边吃边谈论起山寨事务,无论是开销账目,还是刺杀安排,竟都不避讳我,就那么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我一直埋头吃饭,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入耳中,可越听越是心惊。我自小顽劣,娘亲又和善开明,所以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亏,进入钦臬司之后更是无人敢欺,虽然知道天底下少不了官吏恶霸,也曾一页一页看过那本册子,但对民生之艰仍是没有切肤之感。
直到此刻,听着他们用极为平淡的口吻说着这个百姓被打死,那个女子被强占,这边房屋被推倒,那边家用被掠夺,不由得生出一丝恍如隔世之感。
这才是赤裸裸的世间啊,所谓欺男霸女,不是随口一句的恶行,而是许许多多鲜活而无辜的人;所谓民脂民膏,也不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而是一场又一场家破人亡。
我越听越憋屈,再也没了胃口,默默放下碗筷。
黄客虎坐在我身侧,他为人豪爽,也不因之前差点杀了我而尴尬,大着嗓门道:“陈特使这就吃饱了?”
“陈特使从大京来,兴许是吃不惯这里的口味。”王孤雏细声细气道。
眼见众人都看向我,我忙道:“饭菜甚为可口,只是——听到诸位谈起百姓之苦,不免郁结于心。”
黄客虎愣了愣,拍拍我的肩膀,笑道:“你和那些狗官的鹰爪真是不太一样,难怪帮主愿意让你和我们一起吃饭。”
温青岚略带无奈地笑了笑,红鸾叱道:“你少说几句!”
黄客虎缩缩脖子,不说话了,桌上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忽然发现,卷宗里那个无法无天,以私刑处置官吏恶霸的“切齿”,其实并不可恶,在外他们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在内他们同心合力相处融洽,这样不是很好吗?
饭后,我随温青岚走到山崖边,晚风习习,眼前开阔而壮美,真是个好地方。
“丘引刀是三个月前出现的,据他自己说,他的一家老小都死于战乱,因而他躲避至此。刚开始,他表现得正直而勇敢,似乎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爽汉子,迫切地想要加入‘切齿’,可我总觉得他来得蹊跷,身份不明,便一直没有松口。”温青岚开门见山地讲起了丘引刀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