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家伙感觉到缰绳的拽动,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了她的话,他停了下来。威尔的也停了下来,两个孩子都爬下来,发现自己经过这持续的颠簸和紧张以后,全身僵硬,几乎要散架了。
那些家伙转过身来一起交谈,他们的鼻子随着他们发出的声音优雅地动着。
一分钟后他们继续往前走,威尔和莱拉走在这群带着干草味和青草温暖的动物中间很开心,动物们在身边滚动着,有一两个已经到达前面的坡顶上,孩子们因为现在不再需要聚精会神地抓牢,所以能够观察他们的移动方式,并且欣赏他们把自己向前推进、倾斜和转身的优雅和力量。
来到坡顶后,他们停了下来,威尔和莱拉听到领头的说:“玛丽在附近,玛丽在那儿。”
他们向下望去,在地平线上有大海蓝色的微光。在中间有一条宽宽的缓慢流淌的河流蜿蜒穿过肥沃的草地。长长的山坡脚下,在杂树林的小树和成排的蔬菜中间伫立着一个茅草屋组成的村庄。更多的跟他们一样的动物在房屋之间活动,或伺弄庄稼,或在树木间行走。
“现在再骑上来吧。”领头的说。
没有多远要走了,威尔和莱拉又爬了上去,其他的动物全仔细地看着他们平衡好身体,用鼻子检查他们的镫子,仿佛要确保他们是安全的。
然后,他们出发了,用他们同侧的四肢敲打着道路,急速走下山坡,速度快得吓人。威尔和莱拉用双臂和膝盖紧紧抱住,感觉空气抽打着他们的脸、把他们的头发吹到脑后、压迫着他们的眼球。轮子的轰鸣声,两边草地的后跃,朝前面宽阔的拐弯处的那坚定和有力的倾斜,速度带来的敏锐的狂喜——那些动物喜欢这个。威尔和莱拉感受到他们的喜悦,高兴地报以大笑。
他们在村子中央停了下来,看见他们前来的其他动物聚集到周围,举起鼻子,致着欢迎辞。
然后莱拉叫道:“马隆博士!”
玛丽从一问茅草屋中走出来,她褪色的蓝衬衣、粗壮的身材、温暖的红脸颊既陌生又熟悉。
莱拉跑过去拥抱她,玛丽紧紧地抱住她。威尔站在后面,谨慎而怀疑。
玛丽热情地吻了吻莱拉,然后走上前来欢迎威尔。接着是一场小小的交织着同情和尴尬的心理斗争,持续了一秒钟或不到一秒。
因为对他们的处境的同情,玛丽起初不仅想拥抱莱拉而且想拥抱威尔,但是玛丽是大人,威尔已几乎是大人,她可以看出那种反应会把他变成个小孩,因为虽然她可能拥抱一个孩子,但却永远不会拥抱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所以她在心理上退缩了,只想尊敬莱拉的这个朋友而不使他丢面子。
所以她只是伸出手来,他握了握,一道理解和尊敬的电流在他们之间传递得非常强烈,它立即变成了好感,两个人都感觉找到了终生的朋友,他们的确是找到了。
“这是威尔,”莱拉说“他来自你的世界——记得,我跟你说起过他——”
“我是玛丽马隆,”她说道“你们两个饿了,你们看上去快饿死了。”
她转向她身边的那个动物,发出一些像唱歌和呜呜响的声音,边说边动着胳臂。
那动物立即走开了,然后其中一些从附近的房屋里拿来靠垫和地毯,把它们铺在附近的一棵树下的坚实的地面上,浓密的树叶和低垂的树枝形成凉爽和芳香的树阴。
他们一舒服下来,主人就拿来装满牛奶的木碗,牛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柠檬的涩味,有奇妙的提神作用,还有像榛子一样的小坚果,但却有着更加浓的奶油味道,和从地里摘下来的蔬菜做成的色拉,奇辣的叶子与柔和的流着奶油一样的汁液的厚叶子搅拌在一起,小小的樱桃大小的根茎,味道像甜胡萝卜。
但是他们吃不了多少,太油腻了。他们那么慷慨,威尔不想拂他们的意,但是除了饮料以外,他能够下咽的只有一些稍微烤焦了的像薄煎饼或玉米粉圆饼的扁面包。这种面包既简单又有营养,那是威尔惟一能吃下去的。莱拉每一样东西都试了一点,但是像威尔一样她很快就发现一点点就完全足够了。
玛丽尽量不问任何问题,他俩经历了在他们身上留下深刻烙印的过去:他们还不想谈及。
于是,她回答了他们有关穆尔法的问题,简单地告诉他们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接着她走开了,把他们留在树阴下,因为她看见他们的眼睑耷拉下来,他们的头在一下一下点着。
“除了睡觉你们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她说。
下午的空气温暖宁静,树阴散发着催眠作用,四周充满蟋蟀的呜叫声,喝完最后一口饮料不到五分钟,威尔和莱拉都进入了熟睡。
他们是两个性别?阿塔尔吃惊地说,但是你们怎么分别得出来?
这很容易,玛丽说,他们的体形不同,走路的方式也不一样。
他们比你小不了多少,但是他们斯拉夫少一些,什么时候那才会到他们身上?
我不知道,玛丽说,我想很快就会了吧,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到我们身上的。
没有轮子。阿塔尔同情地说。
她们在菜园子里除草,玛丽制作了一把锄头以免去弯腰,阿塔尔用她的鼻子干活,所以她们的谈话是断断续续的。
但是你知道他们要来。
是的。
是那些棍子告诉你的吗?
不是。玛丽说,脸红了。她是一个科学家,不得不承认查阅易经已经够糟糕的了,但这事就更令人尴尬了。这是一副夜晚的景象,她承认。
你不喜欢夜晚的景象,阿塔尔说。
不,我喜欢,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相信它们,我清楚地看见那个男孩和女孩,一个声音告诉我为他们做准备。
什么样子的声音?如果你看不见它,它怎么说话?
阿塔尔难以想像没有鼻子的运动,怎么可以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并给它一个定义,她在一排豆子中间停下来带着极大的好奇望着玛丽。
唔,我的确看见了它,那是一个女人,或者是一个女性智者,像我们一样,像我的世界的人,但是很老,又一点也不老。
智者是穆尔法称呼他们的领袖的说法,她看见阿塔尔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她怎么可能又老又不老呢?阿塔尔说。
这是一种修辞方法,玛丽说。
阿塔尔甩了一下鼻子,消除了疑虑。
玛丽尽其所能地继续说:她告诉我说我应该期待那些孩子的到来,还讲了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儿出现,但是没说为什么,我只是必须找他们。他们受了伤,受了累,阿塔尔说,他们会制止斯拉夫离开吗?
玛丽不安地抬起头来,不用透过那个望远镜查看她就知道阴影粒子正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快的速度流走。
我希望如此,她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制止。
夜幕刚刚降临,当做饭的火生了起来,第一批星星出现,一群陌生人来了。玛丽正在洗漱,她听到他们轮子的雷鸣声以及他们激动的谈话声,赶忙从屋里出来,一边擦干自己。
威尔和莱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现在醒来,听到了那个声音。莱拉东倒西歪地坐起来看见玛丽正同五六个穆尔法说话,他们正围着她,显然很激动,但是他们是气愤还是高兴,她分辨不出。
玛丽看见了她,脱身过来。
“莱拉,”她说“发生了一件事——他们发现了一样他们解释不清的东西,那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得去看看,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我会尽快赶回来,需要什么你就自己从我房里拿——我得走了。他们很急——”
“好吧,”莱拉说,仍然因为睡得太久而迷迷糊糊。
玛丽看了一眼树下,威尔正在揉眼睛。
“我真的不会去太久,”她说“阿塔尔会和你们待在一起的。”
领头的不耐烦了,玛丽迅速把自己的缰绳和镫子放到他背上,为自己的笨拙道声歉,立即攀了上去。他们滑动轮子,转身驶入黑暗之中。
他们朝一个新的方向,沿着海岸上面的山脊朝北边出发了。玛丽以前从来没有在夜里骑过穆尔法,她发现那速度比白天还吓人。随着他们的爬升,玛丽可以看见月亮在左边遥远的海面上熠熠生辉,它银褐色的光仿佛把她包裹在一种冷静的充满疑惑的惊奇中。惊奇是在她的心里,疑惑则在世界里,冷静则两者中皆有。
她不时抬头望望,摸一摸她口袋里的望远镜,但是他们不停下来她是不能用它的。这些穆尔法在急切地赶路,那神情好像不想为任何事情停下来。经过一个小时的艰难行进,他们拐进内陆,离开那条石头路,缓慢地沿着一条踩平的土径,穿过齐膝深的草,过了一排轮子树,往上朝一个山脊进发。山水在月亮下生辉:宽阔的光秃秃的山坡,不时有小小的山谷,山谷里溪水在簇拥在那儿的树木问汩汩淌下。
他们正把她带向这样一个山谷,他们一离开路,她就下来了,跟上他们的速度稳步地走过山眉,走进山谷。
她听见了泉水的汩汩声,以及草丛里的夜风声,她听见了轮子在坚实的土地上碾揉的静静的声响,她听见了前面的穆尔法相互之间的喃喃低语,然后他们停了下来。
在只有几码远的山坡上有一个精工小刀切开的口子,它像一个洞口,因为月光照进去一段距离,就好像切口那边也是山体内部:但那不是。从里面正出来一队鬼魂。
玛丽感觉仿佛地面在她的脑海中塌陷,她心里一惊,抓住最近的一根树枝以确认这仍然是一个物质世界,而她仍是其中的一分子。
她走近了一些。老人、孩子、仍躺在怀里的婴儿、人类和其他生物,越来越密,他们走出黑暗进入实实在在的有着月光的世界——然后消失了。
那是最奇怪的事情。他们在有青草、空气和银色月光的世界里走上几步,环顾一下四周,面部因为喜悦而变形——玛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喜悦——伸出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宇宙,然后,仿佛他们是烟或雾做成的一样,他们就这样漂走了,成为地球、露珠和夜风的一部分。
有的向玛丽走来,好像想告诉她什么事情,伸出他们的手,她感觉他们的接触像一阵阵轻微的寒意的侵袭,有一个鬼魂——一位老妇人——招手叫她走近。
然后她说话了,玛丽听见她说:
“给他们讲故事。我们以前不知道这个。这么久的时间,我们从来就不知道,但是他们需要实情,给他们营养的是实情。你必须给他们讲真实的故事,一一切都会没事,一切。只要给他们讲故事。”
她就说了这些,然后就消失了。这种时刻就像我们突然记起了一个不知为何忘却的梦,梦里感觉到的所有情感突然洪水般地回来了,这就是她向阿塔尔描述的那个梦,但是正当玛丽试图重新找到它时,它溶解了飘散了,正像这些人在自由的空气中一样。那个梦消失了。
留下来的只有那种感觉的甜蜜,以及给他们讲故事的指令。
她朝黑暗中望去,在那片没有止境的寂静中,她能够看到的是更多的鬼魂在走来,成千上万,像回到祖国的难民。
“给他们讲故事。”她自言自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