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拖拉机有钱,交提留款没钱?咹?”曹乡长厉声问。
李干斗深深地耷拉下脑袋。
现在,“提留款”这个词儿已经不用了,它将作为一个艰深的词汇遗留在千百年后的汉语大词典上。因此,这里需要给3岁以下的孩子们留点儿背景材料,以便后人修辞典时使用,容鄙人啰嗦几句。
从2006年起,农民已经不交皇粮(农业税)了,种一亩地国家还补贴近百元。如果每人平均两亩责任田的话,平均每人每年可补助近二百元。可是2006年以前,平均每个农民要上交一百多元,多的达到四百多元。这些钱名目繁多,多得让每一个共产党员脸红:农业税,屠宰税,特产税,乡村道路集资费,水利费,农村教育集资费,五保户赡养费,文教卫生费,桥梁维护费,办公费,村干劳务费,报刊征订费,村委招待费,公房修缮费……一共二十多项,统称农业提留款。每年收缴提留款是乡干部最重大最艰巨的任务。完成了,群众恨你;完不成了,上级骂你。一些村干部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因此不少村组出现了无政府状态。比如怪屯的村支书李三馍,因收提留款,夜里有人给他门上抹屎,大年初一在门口挂了个花圈,花圈上写了个大大的“奠”字。李大馍回家就把弟弟骂了一顿,逼着他给乡政府写了一封辞职信,到城里给他当“寸草房地产有限公司”营销经理去了。李三馍一走,其他村干部,包括村小组长,纷纷躺倒不干。对于这些地方,乡政府只好派干部直接来收。乡政府来收,当然力度大,带着派出所、司法所,还有从外村抽调的干部、民兵,浩浩荡荡的。曹乡长就是听说怪屯这两天有些人进城去卖药,才搞突然袭击,带人来收提留款的。
“李干斗,你今天卖药卖了多少钱?”曹乡长问。
李干斗说:“2800。”
“买了拖拉机还剩多少?”
“一个也没剩。”
“正好2800?恁巧?”
“真的,我连午饭都没钱买,饿着回来了。不信你搜搜。”
曹乡长觉得自己是政府的化身,也就不顾忌法律什么的,向派出所的人使了个眼色。派出所的人屁股上晃荡一副手铐,“晃晃朗朗”地走过来,就真的在李干斗身上摸。他在李干斗的口袋角抠出来五分硬币,让曹乡长看了看。
曹乡长说:“李干斗,那你说这2800块提留款你什么时候交?”
李干斗说:“我没钱。我交不起。”
曹乡长说:“那我给你出个主意,把拖拉机抵上吧,正好2800块,一清5年。”
李干斗就赶紧去护小手扶上的摇把。但派出所的人眼疾手快,伸手就给他抢过来了。李干斗就去夺。他夺不过人家,就照人家手上咬。派出所的人踹了他一脚,他仰面倒在地上。
派出所的人就摇着了小手扶,“哒哒哒哒!”机枪声就又响了。
“土匪!强盗!国民党!”李干斗坐在地上骂起来。
曹乡长一群人本来就随着拖拉机走了,一听他这样骂,就又都停下来,逼到李干斗跟前,问道:“李干斗,谁是土匪?谁是强盗?谁是国民党?你敢骂共产党是土匪?是强盗?是国民党?”
李干斗害怕了,抖着说:“我不是骂共产党哩,我是骂你哩。”
曹乡长说:“李干斗,我给你说,我家是城南人,离你们怪屯六十多里。要不是党组织派我来当乡长,我浪极了跑六十多里来收你这几个钱?这钱收上去也不是我自己花的,是给党收的,是给政府收的。所以,我不认为你是骂我的,而是骂的共产党派来收提留款的曹乡长,是骂曹乡长来收提留款。所以你拐弯抹角还是骂的共产党。自古以来,有不交皇粮的吗?你说有没有?你说你该当何罪?”
这时,派出所的人说:“乡长,你看,我手都叫他咬流血了。”
曹乡长望了一眼,那人的手背上真的洇出一片血来。他于是就接着说:“好了,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时候,我也不给你上纲上线。可这袭警罪可是在法律上有规定的,共产党再宽大,也得依法办事。把他抓起来,带走!”
派出所的人就从屁股上摘下手铐,“哗啦”一声就把李干斗的双手咬住了。
李干斗不但小手扶被乡政府弄走了,还被拘留了15天。回家后,正躺在床上生闷气,李长殿和李长林来了。李长殿和李长林是李干斗打五灵脂的两个伙计。李长殿说:“干斗叔,我在老龙垛后崖找到一张席那么大一片铁尿,肯定是个大窝,咱们去打吧!”
李干斗怒道:“不打了!穷死算了!”
他当然说的是气话。两天以后,3个人还是抬着棕绳上了山。
老龙垛还在卧龙山的北边,翻了几架山,赶到那里已经小晌午了。这是个两百多米高的悬崖,仰脸一看,头直发晕。他们先来到崖下,查看了寒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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