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傅沧泓留下。
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他不是没有想过逃,而是知道自己逃不掉。
四海之滨,莫非王臣,能逃到哪里去呢?只怕还没踏上回宏都的路,就被傅今铖派出的血卫就地分尸了。
要死,他也要死得堂堂皇皇,不能随便被人埋在荒草丛中,否则,对不起生他的母亲,养他的父亲,也对不起他辛辛苦苦熬过的这二十年——
二十年……
想起这三个字,傅沧泓唇弧轻扯。
在普通的民家,二十岁的男人,或许还是个孩子,但若在皇家,若在北宏皇室,一个傅姓男子能活到二十岁,那就是个奇迹!
尤其是在傅今铖掌权的时代!
当年的夺嫡之争,其后的血腥屠杀,他看着一个个堂叔堂伯,堂兄堂弟,甚至包括他父亲,在他面前倒下。
他早已冷了眼,寒了心。
权利——
那把悬在皇族子弟头上,最为锋利的剑,随时都会斩落,劈开他们的头颅,让那温烫的血,让那鲜活的脑浆飞溅喷洒。
这种令人窒息到绝望的命运,他们无力抗拒,只能顺从。
反抗,只有一个结局。
自傅今铖登基的那一天起,从无例外。
他也没想过,要做那个例外。
对于权利,对于皇帝的宝座,对于那座寒冷宫殿里的一切,他早已失了兴趣,他只想自自在在游走江湖,寻觅自己想要的,想爱的。
比如,夜璃歌。
拿过桌上的照影剑,紧紧地抱在怀中,将面颊贴在那冰冷的剑鞘上,他的心,却微微地暖了。
然后浅浅地生出一丝感激。
夜璃歌,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了你。
遇见了那样美丽的你,高贵的你,桀骜的你,纯挚的你。
你就像那掩藏在滚滚乌云后的皎月,照亮我冰寂多时的心。
你就像那寒冷冬夜里最明亮的火光,给我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
让我怎能不爱你?
可是璃歌,你爱我么?你真的爱我么?你可知在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夜晚,我是怀着怎样一种炙烈的情怀,在深深地思念着你?我的爱人?我最亲最亲的人?
冷风过处,帐帘掀起一道缝隙,透进阴寒逼人的气息。
傅沧泓眯了眯眸,却默然不动。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三,三哥……”一道人影踉踉跄跄扑进,浑身鲜血,满眸颤栗,却是小十二傅沧海。
傅沧泓没有接话,只是安然至极地看着他。
“他,他们……”傅沧泓不停地哆嗦,“他们杀人……杀了好多人……”
死亡的阴影一寸寸逼近,帐中的两个男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一个,二十岁,一个,才只有十六岁,都是青春大好的年华,只因为顶着一个傅姓,所以他们,注定了要死在这里。
“三哥……”双腿一屈,傅沧海跪了下来,满眼泪水,满脸鼻涕,“我不想死,我真不想死!”
那莹润黑眸中强烈至极的,对生的渴望,让傅沧泓心中,蓦然一动!
一股说不清的力量,忽然冲进了他的心中!
“不想死?”他侧身抓起悬于帐壁上的长剑,“当”地一声掷到傅沧海面前,“那就去砍去杀!去拼出一条血路来!”
“三哥?!”抖簌着双手,傅沧海拿起剑,两眼却仍然盯着傅沧泓,怀着最后一丝希冀道,“你呢?”
“傅沧海!”后背挺直的男人,忽然一声大喊,“你给我好好地听着!在战场之上,没有父子,没有兄弟,只有活命!谁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谁就是英雄!”
……
傅沧海震住了!
深深地震住了!
看着这个突然间变得陌生至极的堂兄,他沉默了很久,终是提着那柄剑,迈着极缓极沉的步子,走出了大帐。
在这个铁血萧冷的夜晚,两个相隔五年岁月,却有着相同血脉的男人,因为这一番话,因为各自不同的选择,而最终开启,一段属于彼此的宿命。
很多年后,金殿之上,看着那个浑身鲜血,张狂大笑的男人,傅沧泓再次回忆起今夜之言语,方深深明白,权利,是一柄多么锋锐的双刃之剑,毁人毁己毁家毁国,可是他和他,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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