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她?他从没想过关她,又怎么可能关她。可他霍总长动用警卫,限制她的自由,不是关她又是什么?
她看到他一直紧绷的脸放松下来,嘴角隐隐泛起一丝笑意,觉得甚是古怪,便挑眉道:“你骗我,是不是?你不过是要看紧我,好让我早点被学堂开除,我说的对不对?”
她哪里知道,他方才不过是自嘲而已。她倔强又任性,正巧他也是如此,但是他那点倔强一遇到她就不战自败了。他拿她没办法。
他也不答她话,对老寇道:“我方才说的,你可都挺清楚了?”
老寇忙点头:“是,霍总长的吩咐,小的记下了。”
“那就好。如果小姐有什么闪失,你便是头一个担责的。”
汽车停在公馆门前,她别扭着跟他上了楼,就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他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青苹便去端咖啡,她白了他一眼就径自上楼去了。
她回到卧室里闷坐着,越想心里越来气。哑光的白漆书桌上还整齐摆放着一摞音乐教材,是她特意叫青苹去书店买来的,打算明天一早带去发给孩子们,可当下她连门都出不了了。
后来她睡着了,一晚上不停地做着各种奇怪的梦,清晨醒来头脑昏沉,多数梦都记不得了。她洗漱完下楼去吃早饭,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张褐色便签,就拿起来看,上面有钢笔写的两行电话号码,是霍裔风的字迹。
“霍总长交代了,让小姐一定不要出门。如果发现有可疑的人在公馆周围出现,就打这两个电话。”青苹把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
她这时突然就想起昨晚做的梦来,她梦见霍裔风被一群黑衣的亡命歹徒围追堵截,他双手持枪左右开弓,跟他们对峙着,迸发出无限正义的能量,然而那群狂徒狞笑着把五花大绑的自己推出来,他坚毅的眼神刹时凝滞,而她吓得抖似筛糠,嘴唇哆嗦,人真正置身到险境中去,之前什么大义凛然、视死若归都是空话。
后来怎么样了呢?他打死了她?一定不会的,那么她被他们打死了?她是不爱他,可绝不愿意拖累于他。她这么想着,似乎所有的可能性结局都是她最终死去了。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不由自主地抚着胸口,甚至怀疑一旁的青苹都听见了。
她喝了一点麦粥,想到一天都要这样无所事事,就犯起愁来,便到客厅的主阳台上透气去。环视了一下四周,却也不似想象中那么紧张的样子,从公馆进进出出的人们一如往常,而今天的天气又格外好,秋意渐浓,气温也不像几日前那般闷热了。又观察了一阵,果然发现有那么几个人在公馆前晃悠,动作散漫随意,实际上目光却扫向进出公馆的每一个人。不久她又发现门口多了个卖香烟的小贩,那人是陌生脸孔,面相比较年轻,吆喝声是刻意在模仿本地人的特色口音,听上去有些滑稽。想不到霍裔风如此费心部署警卫,难道情况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危险么?
她回到自己卧室,阳台上放置着一个用绿色藤蔓装饰的吊椅秋千,她把留声机开得很大,然后就坐在那里闭目聆听音乐。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余下的时光只能自己去寻找乐趣。
她侍弄起花草,把吊兰的枝叶理得漂亮一些,给小雏菊和白山茶松松土,浇浇水。想起答应家庸给他做水果蛋糕吃,就去厨房动起手来,一直忙活到晚上,浪费了好几个鸡蛋。后来叫青苹帮她和好面,烤箱的时间又没掌握好,一天下来也没能吃到自己亲手做的蛋糕。
就这样在公馆里待了三天,这日刚刚五更天,她换了身素色衣裙,把那摞教材捆扎起来用头巾包好,抱着包袱悄悄地出了门。不料刚踏出公馆,就有一个卖报的青年凑上前来:“小姐,买份晨报吧,最新出的。”
她摇了摇手想走,那人挡住去路,压低声道:“在下奉霍裔风霍副总长之命在此保护,请小姐马上回去,不要让小的难做。”
她长吁了一口气:“拜托了,大哥,我体谅你们职责所在,辛苦你们了。可是你们总得让我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由吧?我是一个教师,你们有职责,我也有职责啊。”
那人面色不改,道:“请张小姐先回去,小姐有什么吩咐,在下可以去办。”
她瞥了他一眼,明白自己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便问道:“你们霍总长呢?他现在在忙什么?”见那人迟疑着,又道:“大哥,麻烦你转告你的上司,如果有空,请他务必来这里一趟,我有话要对他说。”
素弦悻悻地返身回去,又是无所事事地挨过一天。到了晚上,听到门厅有人进来,下楼一看,却是张晋元拎着皮箱从玉粱山回来了。
她有些失落,眸中的光彩黯淡下去,还是微笑着跑下来,挽着他到沙发上歇坐。他旅途劳顿,全身疲乏,一屁股坐下去,仰面半卧着。
“猫在家里这么些天,闷不闷?”原来霍裔风早就把这里的情况拍了电报给他,他什么都了解。
素弦微一点头:“闷倒不怕,主要是学堂里还有事。”
张晋元笑了一声:“看来他还对你挺上心的么。”翘起二郎腿,又道:“这几天煤矿的考察进展很顺利,霍老板那边也拿了周详的开发方案出来。明天晚上还要请几个政要和督军方面的人吃饭,霍老太太也会去,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素弦想起霍夫人那日对自己的态度,不由就担忧起来,道:“霍夫人她同意与我们张家合作了么?”
张晋元嘴角流露出一丝轻蔑:“放心,没有我们张家,他们霍家也成不了事。就凭这点,将来你做了霍家二少奶奶,必定能挺直腰杆,说不定她霍老太太也得让你三分呢。”
她“哦”了一声,见他信心满满,也就不再多问。
夜色渐沉,素弦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突然青苹敲门道:“小姐,有人送了一份晚报给你。”她接过那份《临江晚报》,突然就想起早晨那个卖报的青年。这个时候送晚报来,难道是霍裔风有什么消息?想到这里,她展开报纸翻找起来,果然,中缝上有一竖行黑色碳笔写的小字:“楼下左手边梧桐树下黑色汽车,有人接应。”这是霍裔风的字迹,于是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交代了青苹一声,就下楼去。
她四下张望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司机位置上正是早上那个卖报青年,前排还坐着另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给她开了车门,道:“张小姐,我们是霍副总长派来接您的,他就在附近等您。我叫小林,他是阿辉。”
车子开出不远拐进了一个胡同,唤作小林的男子引着她从小门进了一个院子,穿过院子又从正门出来,有一辆黄包车等在那里。素弦正要上车,阿辉说了声:“小姐且慢。”招了招手,门里出来一个跟她身高体态都差不多的年轻女子,他叫车夫拉着她走了。小林带着素弦又从正门返回去,院子里只吊着两盏昏暗的灯笼,她看不清路,战战兢兢地在他身后跟着。他们从院子侧面的窄门出去,是另一个小一点的院子,房子里亮着灯,小林低声道:“请小姐进去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他们搞得如此神秘,简直像是间谍活动,她也很紧张,轻轻推开门,是一间陈设简陋的民居,霍裔风穿着一袭黑呢的长大衣,脚蹬一双发亮的黑色皮靴,桌子上还放着一顶黑色沿帽,见她来了,向门外四下一番张望,这才把门关上。
她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他知道这副架势弄得她紧张了,就引了她坐下,倒了杯茶给她,像以往那样温厚一笑:“听说你要见我,我哪敢不从命,这便来了。”
她低着头,只嗫喏道:“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怕她真的被吓到了,便轻轻地握起她的手,她的手很冰凉,他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的一双手严实地包裹起来。
她感到很不安,把手从他温暖的掌心抽了出来:“我……我是想问你,是不是很严重,很危险。现在看来也不用问了。”眸光抬起,略略扫了他一眼,又道:“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以后绝不踏出公馆一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温情地看着她。
她忽然站起来:“你忙吧,这么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亦起了身:“素弦,你原谅我了么?”
她仓促笑了一下:“原谅你什么,你又没有错。”她心跳加速,脸上也灼热,只想着赶快出去。正要开门,突然就驻了足,回过头,这一瞬竟想不起该怎么称呼他,局促间就唤了声:“喂。”
“你……小心一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就魔怔似的开了口,就像是这一句话不说出来,心里就永远结着个疙瘩似的。
“素弦。”他心底的柔情滚滚涌起,激动地将她拥入怀里,这一刻他只想吻她。她柔软的身体微微发凉,他簇拥得更紧,她就要无法喘息了,慌乱间重重地靠在门板上,而他急迫地向她的唇吻去,仿佛她就是他最后的世界,不肯放开,亦不敢放开。她隐隐感到他万般的留恋与不舍,他那样疯狂,就像下一秒就来不及了。她心里泛起酸涩,一滴泪水无声淌下,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
第十六章莫愁西风卷归路,只怕佳期又误(四)
自那日深夜与霍裔风见面回来,素弦便一直忧心忡忡,吃不好也睡不踏实,似乎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来。她时常到阳台上张望,那些个负责盯梢的警卫们还在楼下守着,旁人眼里的平常景象在她眼里,却是紧张而诡异的。过了一天她又发现楼下多了一个眼生的黄包车夫,还有一个卖黑枣和糖炒栗子的小贩以前也没有见过。生活的节奏就像时刻敲打着紧张的鼓点,虽然清闲日子里没有什么可做,但是就更加心烦意乱。
青苹看素弦伏在椅子的靠背上发呆,就笑道:“哟,这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素弦盯着绣在落地窗帘上的麦穗花纹,问:“今天买报纸了么?”
青苹道:“早晨大少爷看完,也不知道随手丢到哪儿了。”
素弦站起来道:“丢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青苹散漫地往镶镜高立柜上一指:“许是在那儿吧。”
素弦便过去翻找,果然在右上角的屉子里找到一大沓子报纸,便把它们全部抱到玻璃几上,找了近几日的报纸出来,一版一版地挨着翻看。
青苹手里端着个搪瓷茶缸,在沙发的扶手上一坐,看她眼珠快速地左右移动,样子颇为认真,阴阳怪气着道:“哟,我们小姐平日也不爱看这些报的,怎么今儿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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