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由露出微笑,语气也暖和了一些,也不计较徐循失口唤了皇帝小名,“点点就是喜欢斗蛐蛐,这一点随了爹,我记得才四岁的时候,就懂得看了。每到秋后,就惦记着和我说到乾清宫看她爹斗蛐蛐儿。”
至于文房四宝的分配,自是得体,朱砂红笔是皇帝处理奏折时批红用的,壮儿自不能得,取了父亲闲来无事泼墨为画所用的端砚,亦是得了其才情所在,有她开了个头,皇后也给圆圆挑了一套双陆棋,又对仙师道,“记得上回看阿黄一幅画不错,几个儿女里,也就是她继承大哥的画才,我们圆圆在这点上,不如姐姐。”
她也算是说到做到,如今对仙师,虽不是满面赔笑,殷勤得没了尊严,但也时常善意地搭几句话,并不复从前的冷淡。不过,这话说得又有点妙,毕竟,她可是毫无所觉地被阿黄坑了一次。
仙师面上丝毫未露异状,只是眼神有些涟漪,她点了点头,“我也想着为她挑一幅画,就是不知挑这《岁寒三友图》好呢,还是挑这幅老鼠画儿好。”
皇后扑哧一声,笑出声了,就连太后都被逗乐,“大郎——章皇帝就是这个怪癖,特别爱画老鼠,这一副咬荔枝的我看着就特喜欢,活灵活现、大口贪食,真像是老鼠的样儿。”
“老鼠可不吃荔枝。”徐循笑着说,“终究是没见过真正的家鼠,只凭着笼子里关着的锦鼠来画罢了。”
太后说了老鼠画儿好,仙师自然不会再挑走了,她为女儿挑了《岁寒三友图》,“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为人处事,当学这岁寒三友,忠贞清洁,这一副给孩子留着吧。”
身为皇帝身边近人,一些跟随他时间长久的玩物,三人都是有印象的,其中有几样,更是太后亲手赏下,此时话匣子渐渐打开,说着章皇帝当年的趣事,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利益冲突、恩怨纠葛,似乎都淡化在时空之外,只在这片刻间,气氛是和乐而温馨的,淡淡的怀念,随着章皇帝的遗泽一道,被送到了每个人手上。到底由谁来拿什么,却已经不重要了。
除了给点点和壮儿的念想,徐循又挑了一卷先帝写过的条幅,余下还有些零碎,大家一道分分,很快也就都寻到了去处。末了还有一个七巧盒,也是皇帝在南内、西苑出游时常用的,原本是一个盒子,需要的时候,盒子一开一并,腿一支,文房四宝取了出来,机关开合之间,顷刻便是一张小小的桌子,也方便他游猎时忽然诗兴大发,可以现场挥毫。
徐循随侍先帝多年,不知多少次倚在桌子边上为他磨墨,如今见到这盒子,也觉亲切,抚着盒面道,“除了大哥身边几个近人以外,只怕余者也很难将它还原了。这张桌子别有机巧,和一般的便桌也不一样。——他做的《上林春色》,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写就的。”
除了太后以外,太皇太后、仙师,均是面露迷惘,该因先帝诗才比起画才,不算是多么出众,后宫中也很少有流传他的笔墨,不是特别留心,又或适逢其会者,很难留心到他做过的所有诗词。
“山际云开晓色,林间鸟弄春音。物意皆含春意,天心允合吾心。”太后轻轻地念了一句,忽然又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到了另一首诗,也是这个模子。”
她未再说下去,只道,“既然你同这桌子最熟悉,便分了给你吧,这亦是有缘了。”
见余下两人均无异议,徐循也不矫情谦让,便应了下来,自然有人上来捧着这些纪念品分送回宫,三人又侍奉了太后一会,见太后思子含悲,精神不振,便起身告辞。
外头淅淅沥沥,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春雨,三人都没要宫女服侍,自己打了伞在殿宇中穿行,从人们自然亦不敢喧哗,气氛静谧得就像是行走在梦里。
“是了。”走了数步,太后忽然道,“还没和你说罢,太妃,柳知恩的差遣,已经定下来了。”
徐循神色微动,“果然?”
“嗯,”太后淡然点了点头,“大哥周年祭以后,他会接替冯恩,掌管东厂。”
算来,也有将近一年的功夫让他准备接手,以柳知恩的能力,当是可以胜任,徐循也并未代他谦逊什么——他们现在已不是这种关系了——只是单纯疑问道,“冯恩立了大功,却被投闲置散,会否有碍物议、影响风气?”
冯恩的去留,并不在于东厂的权柄,而是太皇太后在宫中权威的体现,很多事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所有人都不把太皇太后当回事,外廷也就不会受她的影响,可若是内廷对她尊重得不得了,把她的体面,放在了皇帝的权威之上,那么外廷对她的态度,不期然也就会严整很多。
“他会去内十二库,尤其是内藏库总管库藏。”太后道,“领司礼监提督太监衔。”
这是一个内侍所能拥有的最高职位了,可以说隐隐便是众内宦之首,原本这称号,是属于范弘的,其受恩宠程度之深,甚至得到过免死诏书,徐循不由追问,“那,范弘呢——”
“范弘去督造山陵,回来还入司礼监,领掌印太监职,照旧管事。”太后叹了口气,“这一入一出,也算是全了所有人的体面了。”
徐循也是微微颔首——此对范弘来说,虽然有些无妄之灾的味道,但内廷人事就是如此,要紧的不在头衔,而在职权。再说,以冯恩拥立之功来讲,他得个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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