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一旦看到皇帝完婚,并且和皇后的关系还相当不错,就像是最后一个心愿也被完成,她再没了什么坚持活下去的理由,身体更是急速衰弱了下去。还没到五个月,就已经镇日昏睡,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无人说着皇帝亲政的事情,而是都以太皇太后的病情为优先,还是维持着太后亲政的安排——有镇定人心作用的老人随时可能去世,已经是一重不稳定的因素了,要在这时候再发生大权的交接,那就有些太冒险了。这一点考虑,没人宣诸于口,但却都是默认,连皇帝自己,都没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十月的一天,下起了初雪,也就是在这一天,太皇太后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并令人召见内阁大臣,又派人唤太后和徐循过去服侍。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兆头,经年卧病的老人病情忽然有所改善,很可能就是回光返照。也是因此,当听说这话时,徐循也立刻就明白了老人家的意图。
这是要留遗诏了……老人家要对身后事做出安排,她去世以后,大权是由太后继续把持,还是交还给皇帝,这个敏感的问题,即使不会落于纸面,在遗诏中体现出来,但想必也会对内阁乃至太后、皇帝,做出交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得也早。
第275章心术
人老起来真是很快,才只是不到一年功夫,太皇太后已经是老态龙钟、头童齿豁,白发只余稀疏一捧,连发髻都扎不起来,只能任由其披散着,就连眼神,都失去了往日的明亮,浑浊昏黄,仿似盲人般毫无神光。即使屋内的人数比平时要多上许多,她仍未表现出察觉众人来到的意思,双目微垂,只是望着自己的手背出神,若非间或还眨眨眼,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她是已经睡着了。
“老娘娘。”见人都到齐了,乔姑姑忍着满腔的热泪,低声在她耳边提醒道,“太后娘娘、太妃娘娘、陛下、内阁几位大人都到了。”
快要去世的人,没那么多忌讳,外臣见了也就见了。甚至太后、太妃也都是有年纪的人,闹不出什么丑事来,只是稍微以屏风隔阻,各自都跪在床边,太皇太后微微一动,侧过头将诸人都看了一遍,翕动唇齿,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非得是惯会听她言语的人,才能知道这囫囵不清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杨勉仁呢?”太皇太后是没找见老熟人。
乔姑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求助地扫了众人一眼。文臣们多数都还没听懂,倒是时常侍奉左右的妃嫔们都懂了,太后一边说,“杨勉仁业已告老还乡了,老娘娘——您怕是忘了。”
何止是告老还乡,杨勉仁大人混迹官场这些年,到最后居然是被迫致仕,只怕心里也不好受,回乡路上偶感风寒,病情便恶化得很快,已经是病死在回乡的路上了。不过这话,现在当然也不好说给太皇太后听,一边贵太妃娘娘也岔开了话题,“乔女史,老娘娘的说话,你帮着重复一下吧。”
乔姑姑自然是答应了下来,被这么一打岔,太皇太后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自嘲地一笑,“老了……”
“老娘娘……”这时候,任何宽慰的话语都没有用处了,跪在床边的小皇帝轻轻地叫了一声,语气也有几分苦涩,却只是才开了个头,便不知该怎样继续。
“自洪武中进门,也有三十多年了。”太皇太后轻声说,乔姑姑侧耳聆听,再偏头低声对诸大臣复述——虽然也许有些人能听得懂这嘴里漏风的老人含糊的说话,但仅仅是为了取得诸人公信,这样的翻译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她也不可能自出机杼地胡乱翻译,从太后开始,贵太妃、胡仙师乃至几名公主,也都能听得懂老人家的话语。
几位翰林学士跪在床侧,看不到老人家的面孔,但却能听到她的话语,边听边曲着手指记着什么,更老成些的,也不在乎是否显得自己很像书吏,垂着头便在稿纸上一二三四地记了起来。这老人临终前是不可能有能力把话语组成诏书中的文言体的,只能是由她来说,翰林学士草诏。
——这便是在立遗诏了。不论是太宗、仁宗还是宣宗,都没有太皇太后的福分,作为帝国实际上的掌权者,她有立遗诏的身份,也有立遗诏的时间。前头这三个皇帝,去得都很突然。虽说太宗似乎是亲自留了遗诏,但当时在他身边做见证的重臣都是铁杆的太子.党,谁知这份遗诏是否亲口所拟?只怕连仁宗皇帝都说不清。
至于仁宗、宣宗,仁宗去的时候徐循正在外地,对内情也不清楚,至于宣宗,就那样暴毙了,哪有留遗诏的可能,只是由内阁代拟罢了。能如今日太皇太后这般亲口颁下遗诏的,国朝也就只有太祖皇帝一人而已。不过太祖皇帝的遗诏一向为众人讳莫如深,就徐循接触到的部分,简单得明显是经过删改,可以说太皇太后遗诏算是第一份由本人亲自发挥,并且不会被大删大改的遗诏了。
一般说来,遗诏里集中说的也就是几件事,一是自己丧事如何办,二是继承人如何指定,三就是对自己这些年执政的一些感慨和谦虚,对后人的叮咛。其实第一和第三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徐循心里清楚,和她一样,所有人最关注的都是第二点。
皇帝已经成亲五月,和皇后感情很不错,虽然年幼时做过一些糊涂事,读书天分也不算多好,但这两年间,也是成熟了不少,十五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亲政似乎是早了点,但已经成亲,行了冠礼,也不算是没有依据。但反过来说,十五岁的小孩儿,接触实权以后行差踏错的也不是没有,和一班老谋深算的大臣比起来,他还嫩着呢,同太后相比,除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以外,并没有多大的优势。
是把摄政权继续交给太后,令其待皇帝年长再行归政,还是直接跳过太后交到皇帝手上,就只能看老人家自己的选择了,在此事上,臣子们也没有什么声音,后宫中就更不会就此敏感的问题多说什么了。若是今上是英明之主,也许局面会有所不同,不过如今事实显非如此,该怎么决断,就看当家人的一句话。
“……皇帝聪明仁厚,”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进宫来经过的大小事情,最终,太皇太后提到了皇帝,只这两个字,便提振起了全部人的精神,“以后要好好当政……用心国事、亲近贤臣……”
翰林们奋笔疾书,可能刚才太皇太后长篇大论的回忆,落在遗诏上只有一句话,而如今这简短的一句话,在遗诏上又会被敷衍出许多美辞来。徐循禁不住看了太后一眼——她看不到文臣们的表情,想来,应当也是各自有异。
太皇太后没提太后,直接就说起了皇帝,看来,应该是已经定下直接还政天子的意思了……
不过,也未必就定了下来,也许到后来,语意一转,也会有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