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见一斑了。说起来,宸妃也生的是皇次子,皇后都肯带她来,这就是个风头被盖过了都不计较的软和人,周妃能和她把关系处成这样,可见为人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了——为太后说几句话,算是尽过情分,接下来该怎么应对,那是太后自己的事。
太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直都是沉默不语,钱皇后和万宸妃都快没话说了,才道,“国朝祖训,后妃不得干预政事,你们怕是还不知道这话的份量。当年皇帝年幼,太皇太后与我也都没有临朝称制,自然是有原因的。领兵出阵这是大事,皇帝智慧,深如渊海,必定是早有盘算,即使一开始偶有小败,那么多名将扈从着呢,也有深悉军事的宦官跟随在侧,难道这些人个个都是废物不成?一旦不顺,皇帝自然会向他们咨询。虽说不算胜先算败,但也没有杞人忧天的道理。此一战,可能不能赢得多漂亮,但终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若是毫无胜算,就是杀了内阁也不会同意出兵的……尔等真以为这是王振的胡闹么?即使看似胡闹,背后也都是有道理在的,朝堂上的事,还是别管得太多了。”
前面的废话基本可以不必听了,重点是后头的信息:太后也不看好皇帝,认为开始必败,但看好战局终究不会太糜烂。毕竟瓦剌窜起不久,国朝这里却是精兵强将,而且还有很多专家参赞,皇帝失败一次后,锐气一挫,脑子也会清醒下来,到时候让专家出手,收拾瓦剌还是很简单的。
这一层意思说得比较明白,正常宫廷中的成年人都能听懂,比较隐晦的是第二层意思:此次御驾亲征,皇帝非常固执,并非是为王振撑腰,反而是王振为他张目。包括点起数十万大军去对付瓦剌,都不是认为瓦剌值得这么多人。
无非就是亲政几年,威信未立,声望不高,驾驭群臣也感到吃力,所以要借瓦剌的鲜血,来为自己立威罢了。当他大胜回朝时,声望必然上涨,到那时候,还愁压不倒内阁,压不倒群臣?
任何政治行动,都是有目的、有意义的。皇帝如果只是心血来潮想出去玩玩,那么也不会这么固执。正是因为有了全盘计划,才容不得旁人说嘴,不论是爱妻爱妾,还是养母庶母,除非给他一个更简单的刷声望办法,不然这一仗肯定得御驾亲征,根本就没得商量。
皇后似懂非懂,还是央求了几句,才失望地住了嘴。倒是万宸妃似乎是懂得了许多,美目流转,隐隐有深思之色,却是不再恳求了。
第二天,她私下来求见徐循。
“太妃娘娘素来是以敢言耿直闻名宫中。”在开场的寒暄后,万宸妃也是开门见山。“妾如今也是举棋不定,因此特来请教……娘娘以为,大哥的盘算,有几分把握?”
毕竟是心思颖慧、皎然不群,宸妃的嘉号,她当得起。
望着万宸妃如同晨星般明亮的双眸,徐循禁不住微微地叹了口气,忽然间,她明白了二十年前,章皇帝欲改立皇后时许多人的心态。——看透了太后计划卑鄙处的,又何止她一人?只是也许多数人都同她如今一样,失去了将一切说破的青春锐气,也早就没有了坚持己见的底气。
现在的情况,甚至比当年还糟几倍,可她还有什么不平则鸣的心情?现在的那个人,也不会把她的看法当回事……肯听她说话,为了她的言语而喜怒的那个人,早也已经不在了。
鸳鸯失偶、鸿雁折翼,本就是人间至惨的事,不是当时痛过就算——在当时那天崩地裂的疼痛过后,留下来的伤口永远也不会真正愈合,看似是忘了,甚而连自己都以为忘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也早已被时间模糊,唯有对景时偶然一痛,才让人明白,原来这鲜血,从未停止流淌。
“一成也没有。”她压下了感触,坦白地说,“和你一样,我也觉得他丝毫没有当统帅的才具和经验。如果此战由他统领,那肯定必败。”
“既然如此——”万宸妃挑起眉毛,作出了询问之色。
“这个道理,其实不止我明白,”徐循道,“太后也明白,甚至群臣都明白。但是不让他去,第一个办不到,第二个,他也不会安心。”
只有让皇帝去了,在现实的操作中明白地知道自己的缺憾之处,他才能知道自己的计划有多天真。才能情愿把事情交给专家来做——武事上是宿将,文事上自然就是阁臣。可能也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内阁才没有反对到底,最终让步同意亲征。
万宸妃没有惊异之色,显然是早想到了这一层可能,只道,“难道……难道就不能和大哥说实话吗……好好地说,大哥也未必会不谅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徐循说,“不错,我从前是说过实话,和章皇帝……想必,你也是听说了往事,才夸我有个耿直敢言的名声。”
她不禁自失地一笑,“不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章皇帝听得进去,我才说,如今的大郎嘛……只能说,若你想学我当日行事,可不要以为,一定会是当日一般的结果。”
她说穿了万宸妃的想法,万宸妃却也不显得讶异,只道,“啊,娘娘看出来了。”
又是沉吟了片刻,方问,“那,难道娘娘当日行事时,已经是算定了先皇必定会反而因此看重娘娘的品德么?”
很多事,后世传来是美谈传奇,仿佛徐循为胡皇后仗义直言,必定会令章皇帝不怒反喜,‘从此越为看重’。只有在宫廷中生活的人,才会对当年的故事不断多想,提出自己的疑问。
徐循摇头道,“当年说话时,我抱定必死决心……也没想过最终能安然无恙。”
“那娘娘又是为何——”万宸妃有丝不解。
“无它,就图个快意而已。”徐循说,“当时觉得非那么做不行——就这么简单。”
“我明白了。”万宸妃露出释然之色,“如文成公所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