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星淡。暖风岗却很热闹,放眼望去都是四路赶来的江湖豪客,好事的人自动将火把绑在树上,将一片最宽敞的平地围起来,耀得有如半个白昼。
“帮主,看来至少有两千多人!”八爪章鱼跳下树禀报,他在高处看见了好几头阔气的肥羊也跟着大伙凑热闹,手正犯痒。
“喂,多长只眼睛瞧瞧峨眉派那两人在哪儿。”七索看出八爪章鱼的企图。“去吧,酒钱总是缺着呢。”赵大明挥挥手。八爪章鱼高兴地领了几个跟班溜进了人群,往钱罗汉一干人等摸去。
“哼哼,一直都没碰着面,倒要看看你的朋友有多大本事,能当上本年度朝廷最牛侠客!”赵大明与七索一起跃上树,重八三人也爬将上去。
几个长老也纷纷跃上旁边树顶,在制高点监看远方是否有官兵人马。
“帮主,你怎么看这场打斗?”重八问。“那三丰若是跟我义子的武功相若,那群华山派的酒囊饭袋两三下就躺平了。嘿嘿,不过华山派也不笨,既然敢来,一定是带足了帮手。”赵大明咬着鸡腿。
赵大明在酒席之间,已听七索讲述不少他与君宝在少林结识的过程,少林的腐败赵大明是听多了不稀奇,但他对这两个少年侠客如何在少林里求生存、自我锻炼的部分很有感觉。但七索将方丈救了自己的桥段略过不提,免得节外生枝。
果然,华山派的人马开进了暖风岗,浩浩荡荡共计三十六人,毫不管别人轻蔑的眼光。
“三十多把破剑摆开六座相互呼应的华山紫霞剑阵,倒也不是那么好应付。”赵大明这么说,那就是真不好应付的了。
七索盘算着,如果只身赴会的君宝陷入危机,他不管江湖面子跳下去助拳,应该可保平安无事。若真不行,喊声义父救命总行了吧。
“好像不大对头?华山的人越来越多了。”徐达眯起眼睛,果然不错。
十几个虎咬门的新一辈使棍高手趋前站在华山派旁,而天山派也有十多人手持双钩而上,清一色都是近年来亲近朝廷的门派。江湖上人人唾弃的家伙全连成一气。更让七索作呕的是,少林寺毕业生联合代表会也插了柄大旗在华山派的阵地前,还献上许多花篮跟匾额助威,匾额上写着什么”功在朝廷”、”少林之友”、”剑气逼人”等漆金大字。
华山派当家作主的,便是当年毁容假冒文天祥从容就义的风大侠的二弟子尹忌。二十年前不杀破出少林改称道人、开始肃清武林反朝廷势力时,尹忌一马当先出卖了自己师兄的秘密行踪,引得不杀道人宰了华山掌门后,朝廷就立他为新当家。从此华山派就成了朝廷的鹰爪,武林人人皆曰可杀,却又不敢真的登门挑战,原因并非尹忌的武功了得,而是他有不杀这个大靠山。
武林中人人避谈不杀,只因为谈了只会觉得丧气。
“那张三丰呢!难道竟不敢赴约了吗!”尹忌站了出来,冷眼扫视群雄,声音中气沛然。“说得好!那张三丰看到这等阵仗,就算来了也没种现身啊!”群众里的钱罗汉拍手叫好,浑不知腰际间的一块玉佩已被八爪章鱼顺手摸走。
群雄不论与张三丰是否结识,到底是站在与朝廷背反的立场,个个怒目瞪视华山派与助拳助威的一群人,有的年轻小伙子沉不住气甚至直接开骂,华山派也不甘示弱回骂,形成两边对峙的场面。
赵大明看着七索,七索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君宝会不会来。
“少林一直谣传,张三丰竟是那大侠张悬的宝贝儿子,不知是也不是?要真是,可就失之交臂了。”韩林儿与一干少林好友混在人群中,想一探究竟。他受父亲嘱托,到天下英雄的集散地河南少林,物色英雄好汉加入蜇伏未发的红巾军,因此在少林人面甚广。而韩林儿的父亲,正是朝廷通缉榜上除了七索之外,赏金最多的北白莲教首领韩山童!
韩山童出身自白莲教传教世家,号称自己乃弥勒降世、又自诩大宋徽宗第八代子孙,暗中纠结农民与荒民成军,不日便要发动大规模起事,而韩林儿肩负搜猎少林英雄的任务,却与少林武功最高的两名弟子错身、甚至结怨,实在令他悔不当初。
张三丰迟迟没出现,两边人马兀自继续叫嚣,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粗口都出笼了,骂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卷起袖子打架,这武林真是太堕落了。
“干!老子要大便!”赵大明在树上大声吼着,身为一帮之主果真一言九鼎,立刻从裤裆底下摔出一条结实又巨大的粪便,毫不含糊。粗大的大便即将摔下树,赵大明翻手一个气劲回旋,犹如擒龙控鹤功将它凌空捞起,只见粪便悬空荡起,赵大明右掌真气充盈,一招狂霸无匹的”见龙在田”隔空将巨大的粪便推向华山派头顶,然后爆散碎落!
“干!”
“快闪!”
“臭死我也!”
华山派、虎咬门、天山派众人一阵惊慌逃窜,但人挤人,一时无法闪避化作万千碎泥的巨粪攻击,个个身上撒满赵大明的气味,神色既愤怒又狼狈。
群雄大笑,连七索也笑得差点跌下树。
赵大明的行事风格谁人不知,只是这番大粪攻击将约定的死斗反客为主,情势演变成亲朝廷三派对上丐帮。华山派众人瞬间抽剑叫骂,要赵大明下树决一死战。
“赵大明滚下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天山派掌门陆莫仇受此奇耻大辱,全身都在发抖,手中的银钩正挂着粪便的碎块。
“臭粪虫有种就下来领教华山紫霞剑阵!”尹忌长剑乱劈,怒不可遏。华山派在底下已结成六个剑阵,剑光团团好不刺眼。
“不好意思啊,义子,义父要帮你朋友打一架啦!”赵大明喜滋滋地说,立刻便要跳下树。
却见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啸,若凤鸣,若筝响。
“君宝!”七索大喜,听这啸声足见挚友的内功修为决不下于自己。
那呼啸自远而近,速度风驰电掣。啸声越近却越不见霸道,直是高拔冲天,凤舞九歌。
群雄知是大侠张三丰终于驾到,却很讶异张三丰如此小年纪,内功修为竟如此超凡入圣。
啸声倏忽而止,三丰站在一株树上看清了情势,这才悄然落下。
七索俯看着挚友,这一别从君宝改成了三丰,他长得更高更瘦了,五官清俊苍白,颇有书生相公的风雅气。
“真是那大侠张悬的儿子,错矣!错矣!”韩林儿扼腕不已。
三丰虽然内力精深,但看起来竟是一副疲累样,衣服上都是土屑血渍,手里提着一包物事,显然刚刚从另一个战场奔波而来。
“打吧。”三丰也不啰唆。三丰左手一拨,竟画出一道半丈宽的气圆,示意入内即打。尹忌冷笑,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三丰:“刚刚躲到乌龟洞么?一身的泥屑血污,没的脏了大爷的剑!”尹忌出言不逊,剑阵却靠得更紧密了。“曹州民变,鞑子大军镇压,摘了贼将之首花了不少时间,慢点取你的脑袋,还请阎王见谅。”三丰冷冷道,将右手物事掷向尹忌。
尹忌伸手要接,一及手,登觉这物事速度不快,却有一股重滞至极的内劲,心头一惊,赶紧摔在地上。——包袱在地上打滚,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摔将出来,被割下的首级双目翻白、嘴巴张大,死前必定受过极大惊吓,几个坐在好位子观战的公子爷登时尖叫起来,胆小的甚至当场失禁。
“是阿鲁不花将军!”钱罗汉惊慌大喊,群雄纷纷鼓动起来,惊叹声不绝于耳。这张三丰竟日刺军使,夜赶百里来战,真是英雄气魄!
“你你竟敢刺杀朝廷命官!岂不是岂不是造反!”陆莫仇手中银钩轻抖,语气却充满可怖的颤抖。
“你第一次听闻么?”三丰剑眉微皱,觉得这问题简直不三不四。“大元朝天子脚下,岂容得你这般胡作非为!”尹忌斥道。“想当年华山派风老前辈一身侠骨,舍身自残替文丞相慷慨就义,叫人好生钦佩,不料后人何其窝囊,趋炎附势,有奶便是娘,我瞧在风老前辈份儿上饶你一死,你却立下这无聊战约丢人献丑!好!我今天就将你劈入地府,瞧你有何面目见你师父!”三丰内力精纯,一个字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传入群雄的耳中。
三丰先声夺人,百里赶路之后立即应战,完全不将群敌放在眼里,看得群雄满腔热血,掌声如雷,现在又正气凛然抢白尹忌一顿,更令尹忌面上无光,脸阵青阵白,死去的恩师脸孔仿佛自地狱爬出,直叫他一身冷汗。
这气势连赵大明都欣羡不已,心中开始盘算下次该怎么把自己的出场弄得这般风光。七索更是激动,三年不见,君宝竟有如此侠者风范。
“怎么这么臭?你们身上有屎啊?”三丰皱眉,却不是讥讽。
“砍他!”尹忌大怒,一声号令,剑阵催动。
华山派的剑阵为了今日,训练了整整两个月,阵法一动便如万蛇盘动、剑光大盛,虎咬门的大虎咬棍法击地护阵,声势震天,天山派的天女银钩阵隐隐不动,更是无法逆料的阵法变量。
三大亲朝廷的门派连成一气,群雄均替三丰担心。
三丰丝毫不惧,凝然卓立,仔细观察剑阵、棍阵、钩阵之间的变化。
“怎么着?”七索问,拳头捏得啪啪作响。“这阵法看似凶险,其实不过仗着人多势众,从咱这上头看下去,这剑阵跟棍阵原本就不是同一个爹生的,强自配在一起,不是乱搞是什么?若能引得阵法冲撞在一块,阵法就会互噬,剑不容棍,棍不容钩,钩不容剑,到时候就跟一般的大乱斗没什么两样啦!”赵大明说的话自相矛盾,听得七索一愣一愣的,但总算大概明白赵大明的意思。
三丰并不处于高处,在少林亦无研习过阵法变化,但他在江湖上自有奇遇,曾得一无名高人以天象为经、五行为络点拨拳术,对各种阵法皆以独特的”听势”观之。但听得剑势如群蛇暴蹿最是凶险,但风雷般的剑舞声中却隐含被群蛇慑服的虎啸。三丰凝神听之,这两种节奏根本不协调,棍法讲究大开大阖,却混杂在寸短寸险的剑光吞吐中,气势虽大但并不流畅,这两种阵法只要自己强自欺入便可轻易破解。
“不对。”三丰隐隐觉得有凶险。
要强行攻入阵法,却难在以静制动的天女钩阵。这钩阵杀气腾腾却不随阵盲目起舞,在剑棍两阵里十分突兀,显然尹忌也知道剑棍两阵齐上的缺失,便以钩阵守株待兔。梅花三钩是极凶险的兵器,触肉即血屑纷飞,创口难以愈合,以肉掌相抗稍有闪失便会受到重伤。
三丰并非逞能之辈,立即朗声喊道:“谁借小弟一柄剑用,斩杀群妖后立即奉还!”身上有带剑的群雄纷纷拔剑相赠,但盼自己手中剑能被三丰一用,脸上便大有光彩,此后逢人就可自夸,手中之剑曾与三丰大侠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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