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着。
一一李商隐
她走了几步,忽地又回过头来,说道:“有一样事情,忘记和你说了!”
林无双一怔道:“什么事情?”
云紫萝道:“孟大哥醒来,你别和他说你已经见着了我,只当作是你自己发现他的好了。”
林无双诧道:“为什么?”
云紫萝道:“我想他专心养伤,任何事情都莫牵挂。我这一去,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回来。所以他若是问起了我,你就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吧。”
即将在东面战场展开的将是一场更猛烈的战斗,而云紫萝到东战场去找缪长风,势必也会投入这场战斗之中。林无双只道云紫萝担忧的是战场上的凶险,当下柳眉微蹙,连忙说道:“云姐姐,别说不吉利的话,你会平安回来的。”她怎知道云紫萝说的不仅是战争的凶险而已,云紫萝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她决不逃避战争的凶险,但却必须避开情海的波澜。
云紫萝苦笑道:“但愿如你所言,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的要求。”
林无双虽然觉得她的这个要求有点奇特,但还是答应了。“好的,我依你的说话去做就是。”
云紫萝道:“好,那我走啦。盂大哥交给你了。”
林无双微笑道:“你放心,我会照料他的。”
孟元超还在沉睡之中,脸上的笑容也未消逝。或许他正在做着好梦,陶醉于云紫萝对他的梦里柔情吧,但云紫萝已是一步一步的离开他了。
悲莫悲于生别离。云紫萝一步一步的离开孟元超,狠下心肠,不敢回头一望。
山盟海誓,都如水月镜花;蜜意柔情,尽忖荒烟落照。古人云:“黯然销魂,唯别而已。”云紫萝又一次尝到了“黯然销魂”的滋味了。但此际,她心坎里深藏的悲痛,恐怕还不仅只是止于黯然销魂。
云紫萝的背影渐去渐远,终于消失了。林无双目送她的背影,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心头感到一股凉意。少女的心灵是特别敏感的,云紫萝虽然没有回头,她也感觉到云紫萝在离去之时那份悲痛的心情,好像看见她盈眶的泪水了。
“呀,云姐姐其实还是在爱着孟大哥的。为什么她又要和缪长风相好呢?莫非这都是为了我吗?”
思潮起落,心头一片茫然。林无双痴痴的想,不知不觉,东方己是吐出鱼肚白了。
晨风吹来,林无双精神一爽。她弯下腰看看孟元超,见他苍白的脸上已是有了些微血色,但仍在熟睡之中。
林无双瞿然一省,想道:“我何必胡猜乱想呢,反正我还会见到云姐姐的,如今还是照料孟大哥要紧。”她拾了些枯枝败叶,生起火来。拿了孟元超的军用水壶,在山溪盛了半壶清水,然后掏出一支老山参,用佩剑切成碎粒,投入水壶之中,她要给孟元超熬一壶参汤。
也不知是在梦中梦见什么,孟元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忽地张开嘴巴,吐出微弱的声音,林无双把耳朵贴近去听,只听得他是在模模糊糊地叫道:“紫萝,紫萝,你,你别走啊。”
林无双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云姐姐已经走了呢?”仔细看时,孟元超的眼睛尚未张开,显然说的乃是梦话。他是在受着恶梦的折磨!
林无双一阵心酸,抱着他轻轻叫道:“孟大哥,你醒醒,醒醒!”
林无双猜得不错,孟元超是在恶梦中惊醒过来的。不过在恶梦之前,他做的却是好梦。
梦中回到江南,回到欢乐的往日。他与云紫萝荡舟湖上,听云紫萝柔声低唱:“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在梦中他与云紫萝步过苏堤,走到月老祠的,共读那副名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读罢名联,四目交投,作会心微笑,不料罡风陡起,月老祠突然化为火海,云紫萝也突然不见了。她是给火海吞没了么?
朦朦胧胧的张开眼睛,心中犹有余悸,孟元超一抓抓住了林无双软绵绵的手掌,一咬舌尖,很痛,孟元超知道不是梦了,满怀欢喜的就叫出声来:“紫萝,原来你还在我的身边!”
林无双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珠,心里想道:“原来孟大哥也还是爱着云姐姐的,我应不应该和他说真话呢?”她咽下眼泪,涩声说道:“孟大哥,你醒醒,我是无双!”
虽然并非作梦,却是认错了人。孟元超恢复清醒之后,不由得又是惭愧,又是吃惊。连忙说道:“原来是你,云紫萝呢?”
林无双几乎就要把真话告诉他了,但转念一想:“他此际尚未脱离危险,要是给他知道云姐姐是在战场,而已是到战场去找缪长风的,他能不失望,能不挂虑么?唉,还是暂时瞒着他,留待他痊愈之后再说吧。”于是说道:“孟大哥,你醒醒呀!哪里有什么云姐姐呢?”
孟元超道:“奇怪,刚才她分明是在我的身边唱歌的,怎么就不见了?那么,你来的时候一一”
林无双道:“我来的时候,只见你一个人躺在这儿,可没有见着云姐姐。”
阳光耀眼,和昨晚的黄昏景色大不相同。孟元超揉揉眼睛,自己也不觉狐疑了“难道昨晚那些事情,都是作梦不成?”
林无双道:“我已经在这里伴着你整整一个晚上了。或许云姐姐曾经未过,不过我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在打仗,恐怕很难找她。但只要她是当真来了,我一定会帮忙你找着她的。”
脸上的泪痕虽然抹去,但她心里的难过在脸上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孟元超听了她这番幽怨的说话,倒是不禁对她感到歉意了。
由于有了这份歉意,他不忍再向林无双追问下去,当下笑道:“或许真的只是我在作梦。你说得不错,大家都在打仗,什么事情,都留着在战后再说。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呢,这场仗现在打得怎么样了?我昏昏迷迷的过了也不知几天几夜啦。”
林无双道:“你打的这场伏击战打得非常成功,早已大获全胜了。刘抗那边还未与敌人接触,但按照计划大概也会打起来了。”
孟元超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受了伤未能参加这场最重要的战役了。”
林无双道:“孟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对你来说,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把伤养好。你喝了这壶参汤吧。”
孟元超诧道:“哪里来的参汤?”
林无双道:“冷大哥早已准备你会受伤,我来找你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支老山参,我是用你的水壶的水熬成参汤的。”
参汤还是热的,喝进肚子,浑身都觉暖和。但更温暖的还是战友的情谊。一阵心情激动,孟元超不由得又感到了自惭了:“冷大哥在即将出发和敌人决战的时候还给我设想得这么周到,我却老是在想着儿女私情。”
好像受到孟元超的感染,林无双以她少女的情怀在关心孟元超的变化,见他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她心头的阴翳也逐渐消失了。“孟大哥,你好了点么?”林无双问道。
“好得多了。”孟元超说道“你扶我上高处看看。”
目断遥天。东边天际好像泛出一丝隐隐的微红,在云海中荡漾,孟元超吃了一惊,说道:“无双,你看那边,那好像是火光!”
林无双定睛看去,看了一会,笑道:“我看不见火光,恐怕是朝霞染红的云彩吧?”
孟元超道:“那边是不是咱们准备歼灭敌人的主战场?”
林无双道:“不错,方向是对的。不过东战场和咱们这里的距离少说也有七八十里呢。”
孟元超若有所思,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哦,那么远!我纵然没有受伤,今天恐怕也是不能赶到那儿去了。无双,你再看清楚点,当真不是火光?”
林无双笑道:“距离这么远,就是那边起了大火,这里也是看不见的。”
盂元超道:“我好像还听见了厮杀的声音。”
林无双道:“这是风声。强风刮过丛林,折断枯林朽枝的声音。还有就是乌鸦的叫声了。”
孟元超哑然矢笑,说道:“不错,那边的火光都看不见,又怎能听得见厮杀的声音呢。是我的幻觉了。”
山风吹来,孟元超吸了口气,忽地又吃一惊,说道:“不对!”
“什么不对?”
“你闻一闻,风中送来的是不是有一股焦臭的气味?”
“果然是有一些气味,”林无双道。
“那就一定是那边已经起火了,这恐怕是烧焦了的尸体的气味。”孟元超道。
这霎那间,孟元超不由得心头颤栗,想起了刚才的梦境。在那恶梦之中,云紫萝是消失在火海中的。
“咦,孟大哥,你怎么啦?”林无双注视看他忽地又变得苍白的脸孔,吃惊问道。
“没什么。”孟元超强自抑制自己的优虑,淡淡说道:“我只是有点担心这场大火。”
林无双深情的注视着他,说道:“孟大哥,你不要担忧,这场仗咱们一定会打胜的,冷、萧两位首领早已有了周详的计划,要是那边起火的话,一定也是咱们火攻敌人。孟大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专心养伤。”
孟无超定了定神,心里暗暗嘲笑自己:“我怎的迷信起梦来了?梦中烧的是月老祠,当真是讲梦里的话,那也早已应验了,紫萝如今已是有了缪大哥,难道我还能指望她和我重续前缘?”
林无双见他仍是呆呆出神,不禁又再问道:“孟大哥,你没事吧?”
孟元超精神一振,说道:“无双,你和我立即回去。”
林无双道:“你走得动吗?不如一一”
孟元超抢着说道:“我可以慢慢的走,就是赶不到战场,回去的路上总可以碰上咱们的人,听听战场的消息也好。”
不知是否朝霞的渲染,东面的云海给染得从浅红变为深红了。
孟元超在林无双搀扶下一步步走下山岗,遥想自己的战友正在和敌人决战,他的心情充满兴奋,但在兴奋之中却也杂有一丝恐惧。对胜利他是充满信心的,但能不能够再见到云紫萝呢,他却是没有信心了。他心里在想:“难道昨晚的遭遇都是一场梦?我见到的只是紫萝的幻影?不,不,那不是幻影!紫萝她一定是还在小金川。唉,紫萝,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呢?”
孟元超猜得不错,染红了东边天际云海的不是朝霞,是一场大火。
林无双也猜得不错,这场大火,是小金川的义军在用火攻。
清兵被围困在一条狭长的山谷之中,出口已给山上滚下来的巨木堵死。无数火龙从天而降,那是义军从山顶抛掷下来的一束一束燃烧着的松枝。
这是两峰夹峙之间的荒谷,地形十分奇特,好像是给倚天长剑把整座高山当中斩劈开来,山脚变成星罗棋布的丘群,千万年来无数次山洪涨退冲刷出来的深沟,就变成了今天纵横交错的谷道,这些谷道被地堑壁上伸展出来的树桠两面覆盖,从谷底抬起头来,几乎长年不见天日。星罗棋布的丘群与谷谊之间,蔓生着纠缠不清的藤莽,燃烧起来,眨眼间就变成了到处乱窜的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火蛇!风在呼号,火在狂啸,黑烟冲天,千百条火蛇汇合,谷底就快变成一片火海了。
清兵的统师黄栋臣火红了眼睛,喝道:“给我冲上山去,谁怕死我就杀谁?”
山上箭如雨下,最可怕的还有磨盘大的巨石和燃烧着的木头滚将下来,在前面冲锋的清兵一排排倒下。
冷铁樵大喝道:“要想活命的赶快扔掉兵器,高举双手跑上来!我们不杀没有武器的俘虏!”
在下面固然要被烧死,冲上去厮杀也是个死,除了投降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登时就有许多清兵扔掉刀枪,高举双手,跑向义军指定的地方。黄总兵身边的几个亲兵也这样做了。
黄栋臣大怒,劈掉两个亲兵,还要斩杀之时,其余的亲兵已是重又拾起兵器,纷纷叫道;“你要给皇上卖命那是你的事情,我们只要活命,你不许我们活命,我们就和你先拼了。”黄栋臣又惊又怒,只怕未曾碰上敌人,就给自己的心腹随从杀掉,只好落荒而逃,选择火势还没有烧得怎么旺的地方跑去。
陡听得一个人喝道:“鞑子的奴才,往哪里跑!”追来的是义军方面的刘抗。
刘抗迫近了他,冷笑说道:“你以为你宁死不屈,就算是英雄好汉吗?哼,一一这要看你是为什么人效忠,为什么人送死?鞑勒子占领咱们汉人的地方,欺压咱们的同胞,你身为汉人,却做鞑子的奴才,为鞑子卖命,嘿、嘿,这不是英雄,这是狗熊!回头未晚,你好好想想,你是愿做英雄还是愿做狗熊?”
从来没人对黄栋臣说过这样的说话,这霎那间,他不觉一片茫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自古传下来的圣贤教训,难道我要做一个忠臣,反而是做错了么?”愚忠的观念早已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急切之间,哪能改得过来?
刘抗道:“怎么样,现在回头,尚还未晚?”黄栋臣喝道:“妖言惑众,要我听你的话,那是休想,黄某着了你们诡计,唯有一死以报君恩,何足惧哉?看刀!”
刘抗冷笑道:“好,你既然执迷不悟,那就成全你吧!”唰的一剑,只用了三分力道,便把黄栋臣的大斫刀拨开。
黄栋臣是武进士出身,冲锋陷阵,也算得一员猛将。但说到武功,可和刘抗差得太远。何况才不过在三日之前,在葫芦谷一战,他还是受了伤的,虽然受的只是轻伤。
刘抗剑走轻灵...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