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腻。
她想起去年生日,他和儿子一起送的名牌裙子,自己不舍得穿,整整齐齐的叠放在衣橱下面,连吊牌都没来得及剪。
对了,厨房窗外还晒着准备过年吃的腊肠,这几日不在家,不知会不会被野猫叼了去。
电费交了么?别再欠了钱,给冰箱给断了电。里面还冻着最后一块巧克力,天保一直闹着吃,早知道就提早给他了——
点点滴滴的碎片径自翻涌上来,吴细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对生命还有这么多的贪恋与不舍。
人真的好奇怪,只有在快要死的时候,才会思考起怎么活。
来琴岛许多年,她和曹小军几乎不曾享受过什么,除了打工的地方,他们基本没去别处逛过。人人都说这座海滨小城风景如画,他们有那么多没去看过的美景,当时总想着日后会有时机,等天保病好,等再攒些钱,等天气暖和,等——
她胡乱想着,就是不肯去面对眼前的现实。
可容不得她再逃避,转眼间,二人已经跑到楼下的围栏,何去何从,现在必须做出个决断。
“我去船厂,你去工地。”
曹小军的脸隐在月色之下,只有一双眼,晶晶亮的。
“我总感觉,东子一定在船厂躲着,我去跟他谈。”
“咱俩一起去——”
“不,”他摇头,“不敢赌,如果赌错了,我们会怨自己一辈子。”
“好,那我去工地。”
他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吴细妹忽地攥住他的手,紧紧攥住,直攥的指节泛白。
“小军——”
她咬紧牙,直直望向他,眼里包着泪。
她本想躲开他的眼,可心底又似乎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端详的机会。
不知为何,她觉得与这个男人共度的日日夜夜,都像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离别。
然而离别真的到来时,所有的肝肠寸断又全一股脑的哽在了嘴边,能吐出来的,只有一句淡淡的话。
“万要小心。”
“你也是。”
嘱咐完了,她仍舍不得松开,抖着声音,故作轻松。
“咱还没约好呢,结束之后,在哪儿碰头?”
曹小军回身望她,细瞧她握住自己的手,曾经柔软小巧的,如今皴裂粗糙。
但她仍是他心中的那个女孩,一日都不曾变过。
他永远记得那晚沸腾的夜市灯火,记得她孱弱瘦削的肩头,记得她染血的脸上,粉馥馥颤巍巍的笑。十几年风霜,二人历经了那么多苦楚,她在他心中却是如一的美好。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爱人,也是最重要的家人。
她是他的命。
“在轮渡好不好?”
曹小军摩挲着吴细妹的手,硬撑出个笑来。
“结束之后,我们带着天保,在轮渡碰头,然后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我答应你,我们今后做好人。”
他将她拉进怀里,听着她呜咽,轻轻抚着她的背。
“都会好的,天保的病会好起来,我们也会有新的工作,挣很多很多钱,日子一天天富裕。
“你不是喜欢花草么?那我们就去个暖和和的地方,一年四季有开不完的花,我答应你,等咱落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弄个大花园。
“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头,等去了新家,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休息,只管养花弄草,只管吃吃喝喝,想买什么买什么,咱也当回阔太太——”
他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念了许多许多,像是要将余生的话一次性全部讲完。
她被他箍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汗酸,蹭着他粗硬的胡茬,感受着他极力压抑的哭泣,听他给她描绘着那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究竟是未来,还是来世?
“小军——”
她喊住他。
可捧着他的脸,却又不知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细妹,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他低着头,“你和天保都不会有事,我保证。”
他又变回了当年那个不敢看她的男孩,只是眼角平添了皱纹。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融化,化成两条蜿蜒曲折的河,涌动着此生所有的仓皇,所有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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