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携而来的长子和幼子,脸上自然带出笑影,下一刻却板起脸来,沉默不语。
嬴政身前的桌案上已经摆满了珍馐,可上面的餐点却丝毫未动,他显然一直等着午觉一口气睡到晚上才起来的两个儿子,扶苏视线扫过桌案,反而握紧了与胡亥紧紧交握的手掌,与他一同走到嬴政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腹部不甘示弱的传来疼痛,扶苏脸上的肌肉挑动几下,却被他用强大的忍耐力压下,竭力维持着脸上平静的神色,叩首行礼。
胡亥来回看了看父亲和爱人,最终抿紧嘴唇随着扶苏的动作跪了下去,但他抬起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扫向嬴政,见嬴政和扶苏都不说话,主动开口道:“阿爹不用担心了,扶苏的伤势没那么严重,御医说他只要好好养伤就行了。”
嬴政怎么会不清楚扶苏身上的伤势?一听到胡亥提及扶苏身上的伤情,嬴政顺势踩着台阶下来,清清嗓子,沉声道:“都跪那么多远干什么,还不过来用膳!”
胡亥用力拉着扶苏起身,一左一右挤到嬴政身边坐好,卖乖讨巧的把扶苏担心的武人作乱的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一遍,加重了语气说:“扶苏真不愧是阿爹教养成人的儿子,我就一丁点都没想的这么长远!”
嬴政看胡亥用力卖乖讨巧的模样,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脸颊,无可奈何的说:“行了,不用这幅模样,朕没有为难扶苏的意思。”
嬴政艰难的将视线落在扶苏身上,难掩疲惫的说:“朕难受的是你们从此都要受罪了,这样的关系说出来,谁容忍得了?你们都是朕的心头肉,朕舍不得。”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扶苏眼眶发红,垂下眼眸沉默片刻之后才说:“父皇的担忧儿子都明白,儿子多谢父皇的大度。我将胡亥逼到现在的境地,日后自然会保护好他。”
胡亥赶忙插嘴:“阿爹,不是的,是我引诱了扶苏,不是他的问题。”
嬴政抬眼瞪向胡亥,胡亥这才尴尬不已的动了动身子,小声嘟哝道:“好吧,其实我们是两情相悦,没有谁勾搭谁的事情——啊!”
胡亥忽然瞪大双眼,看着嬴政脱口而出:“我和扶苏传情的那张手帕,一直找不着,是不是被阿爹你捡到了?”
嬴政再瞪胡亥一眼:“你在车上睡着了,自己从衣袖里扯出来的,要不是被朕发现,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日后小心些,别在毛毛躁躁的了!”
胡亥挠了挠头,红着脸点头应下。
“用膳吧。”嬴政再看两个儿子一眼,无比心塞的举起筷子,他看着围坐在身侧的两个儿子,心中忽然想:本该一人一张桌案,要不是胡亥小时候撒娇卖痴,他也不会渐渐养成与子嗣围坐而食的习惯,更不会年岁月大越喜欢跟孩子闲聊。
若是胡亥没有得到自己的喜爱,恐怕自己对扶苏器重不减,却不会与外柔内刚的长子关系如此融洽。
真是一饮一啄,让人没处生气。
心中有了感慨,嬴政终于对儿子搅合在一起的事情释怀。
正在这时,李斯被内侍引着走进门中,脸上带着笑,主动开口道:“陛下,臣已让国尉服下天赐神丹。”
胡亥闻言猛地站起身,瞪着嬴政不敢置信的说:“阿爹,你没吃药?!”
☆、第146章我有特殊的思考技巧
嬴政脸上尴尬神色一闪而逝,他当然知道儿子是好心,可自从服下御医调配的解药,身体早无大碍,再没有过余毒缠身之痛,自己服药以求心安和赐药给国之重臣,这其中意义根本不同!
嬴政心里清楚,若没有尉缭定下对六国的具体分化策略,以及提出了重视策士的游说作用,哪怕他和李斯两人明白先对哪个国家下手,大秦想要吞并六国,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轻松,可以说秦朝的建立,尉缭至少占了三分之一的功绩!
更何况,这枚丹药来的又如此及时,尉缭刚刚病倒,胡亥出门游玩就得到,若说不是赐给与国有功的尉缭,嬴政根本不相信。
但理由再充足,嬴政对上幼子指责的眼神,还是心虚不已。
他闪避开胡亥直白的视线,清了清嗓子,转头对李斯说:“国尉身体现在如何了?”
李斯再胡亥公子开口之后便清楚自己似乎牵扯进了始皇帝父子的龃龉之中,不过他身份特殊,和嬴政是儿女亲家,自然没有其他大臣那么多的忌讳,知道始皇帝用自己当挡箭牌,也不戳破,直接转过脸直面着嬴政,像是没看到胡亥公子脸上的怒容似的,语声含笑的回答:“多亏陛下赐药,守着国尉的御医在国尉服药后三个时辰扶脉三次,大呼出人意料之喜,国尉体内沉珂已去十之六七,眼见着变好了!”
嬴政原本转头面向李斯只为了躲避儿子指责的眼神,现下听到尉缭身体真的大好,不由得喜上眉梢,真的将胡亥的小脾气忘之脑后,激动的站起身,一连串的吩咐:“鑫缇,快去套马,朕要出宫探视尉缭——不不不,朕还是不亲自去了,否则他必然要抱病起身迎接朕,说不定会再伤了身体。”
“扶苏,你带着胡亥去!”嬴政骤然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向长子,他视线扫过脸上尤带不服神色的胡亥,沉声道,“好好教导胡亥一番,他该懂事儿了。”
嬴政从来没对胡亥说过重话,今日话中暗示出的不满足以令胡亥心惊,他面色一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扶苏听到嬴政的话,心情也如同遭遇狂风暴雨的摧折般漂浮不定,发现胡亥脸色惨白的模样,他上前一步挡在胡亥身前,替他遮去嬴政锐利如刀锋的目光,语调温和的回答:“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不会让国尉再受劳累的。”
语毕,扶苏握住胡亥冰凉的手掌,在他手背上轻拍几下以作安抚。
扶苏明白父皇的意思,现在当着李斯的面却没办法对胡亥名言,胡亥原本被父亲指责,只是被吓了一跳,现在一得到扶苏的安慰,心里竟然隐约感到一阵阵的委屈,用力抓住扶苏的手掌不放,垂下头抽了抽发酸的鼻子。
嬴政眼中心疼一闪而过,却继续板着脸,不肯安慰胡亥,他板着脸,不耐烦的说:“还不快去。”
“儿臣明白。”扶苏好声好气的答应一声,毫不迟疑的转过身,牵着还不停回头看向嬴政的胡亥大步向外走。
一登上始皇帝平时乘坐的王车,胡亥立刻丢开扶苏的手掌,然后又猛然抓回自己手里,将脸蛋埋在他掌心,闷着声音说:“我现在是不是有点恃宠而骄?”
扶苏伸出另一只手,顺着胡亥仍旧显出青年单薄的脊背轻轻摩挲,温和的说:“父皇一如既往愿意娇宠着你。”
“……只是不肯再让我看不懂朝堂的风云变幻了。”扶苏感到自己的手心被打湿了,胡亥微微抬起头,却仍旧垂着脸不肯与他对视,只是伸手抹去自己眼里流出的泪水,未带哽咽的继续说,“阿爹根本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尉缭……尉缭是对国家有着很大的贡献,可阿爹没给他高位吗?没准许他见王而不拜吗?没赐予他无上的光荣吗?阿爹把能赐给臣子的都给尉缭了!他为什么还要把能解毒的丹药也送过去,阿爹明明自己身上还有余毒呢!”
扶苏过去应经因为服用胡亥赠送的丹药而躲过一劫,因此对胡亥先对自己说“暂时拿不到”之后又飞快的得到这种神奇丹药而做出过许多猜测,比如胡亥为何会急着出宫之类的,以此推测出胡亥也许付出了远超自己想象的代价求得神医赐药——扶苏绝不相信胡亥随口胡诌的“天降仙丹”,对于身边带着一只颇通人性鹰隼的胡亥来说“天降”两个字本身就意味着破绽。
此时听到胡亥终于忍耐不住而爆发出的不满之语,扶苏反而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他伸手将胡亥拉近怀中,将自己的嘴唇印在胡亥脸颊上细细亲吻,胡亥感受着来自爱人的温柔安抚,终于忍不住心里悬置的恐惧,丢开防备,紧紧抱住扶苏有力的腰,将脸埋在扶苏颈侧,低声啜泣:“我真害怕自己不转身的时间,阿爹忽然又残毒发作,痛不欲生的倒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满头冷汗的翻滚惨叫——御医调配的解药,谁、谁知道效用是不是牢靠!”
扶苏抱着他轻柔的摇晃着,手掌一下接一下从细瘦的脊背抚过,他本想对胡亥解释嬴政今日冷脸的原因,可面对胡亥这幅完全不在乎朝局的模样,扶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胡亥完全在以一个儿子的身份担忧父皇的身体,那么他就不必知道父皇希望他明白的事情——父皇过去能够保护胡亥不参与挑弄人心的政局,扶苏有把握自己也能够护着胡亥随心所欲。
可扶苏没想到胡亥不管不顾大哭一场之后,竟然彻底收起之前的作态,擦干净脸,握着他的手低声说:“扶苏,给我讲讲阿爹希望我明白的事情吧,我不想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