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夫人笑道:“媳妇一开始何尝不这样想,虽说皇后娘娘是媳妇的亲姐姐,到底如今君臣尊卑有别,便是我母亲见了皇后娘娘,也不敢再拿娘娘当出嫁了的女儿看待,何况我这个做妹妹的,将来若凤丫头受了委屈,我找谁说理去,还不是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为此这几年我这心便一直没落到实处过,只不过在人前从未表露出来过,惟有自己屋里的灯知道罢了,万幸这些年皇后娘娘待凤丫头一直如亲生女儿般,大皇子待她也是有情有义,料想将来断不会让她受委屈,我这心方算是彻底放下了。”
陆老夫人应道:“不过大皇子虽说了好歹要等凤丫头及笄后再迎娶她,我们也该早早准备起来了,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待凤丫头有情,我们不能无义,且将原本预计给凤丫头准备的嫁妆再加厚三成,另外我体己再出一万两银子并两处田庄给凤丫头,总要让凤丫头风光大嫁才好。她毕竟是要去做长子媳妇的,总要给下面几位弟妹留点余地,我想着到时候就弄个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罢,下面的要弄一百二十抬,一百零八抬,九十六抬之类的都好,如此那几家便不必顾忌既不能灭过凤丫头的次序,又舍不得委屈了自家女儿了。”
婆婆主动发话要将自己女儿的嫁妆再加厚三成,还要另给不菲的体己,陆大夫人又岂有不乐意的?当下忙起身向陆老夫人道了谢,又说了一箩筐的奉承话,婆媳两个都十分喜悦。
陆明萱在碧纱橱里听至这里,心里忍不住又挣扎起来,如今的情形是定国公府上下并当事人陆明凤在内都对这门亲事满怀憧憬与期待,若是将来让陆明凤知道了大皇子只爱男子,会不会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继而承受不住这其中巨大的落差,做出什么傻事来?
可她也不能不管自己和陆中显陆明芙的死活,毕竟她若不说陆明凤只可能不幸福,其他方面还是没有影响的,可她若是说了,他们父女三人的安危乃至生死将第一时间受到危险,秤杆两头的重量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她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陆明萱在心里权衡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虽然她心里为此很不好受,可心里再难受,总比丢了命强罢?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在心里默默的对陆明凤说一声“对不起”了。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国公府上下照例有一番热闹喜庆自不必说。
在家宴上,陆明萱见到了凌孟祈,短短十来日不见,他看起来好似又黑了一些,也更沉稳内敛了一些,给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并一众长辈敬过一轮酒后,便安安静静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只是他人虽黑了不少,脸却仍是那张脸,仍是那般的夺人眼球,便是再安静,也让人忽略不了他的存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厅内众人兴致都越发的高,陆明萱不经意间却看到凌孟祈离席去了外面,想了想,她也起身悄悄跟了出去,想趁此机会当面向凌孟祈道个谢,毕竟人家送了她一份那般特别的生辰礼物,她旁的做不到,当面道一声谢却是应当的。
凌孟祈彼时正双手抱胸斜倚在花厅外抱厦前芜廊的廊柱上,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发怔,只是发怔归发怔,比常人敏锐得多的六识还是让他在陆明萱甫一靠近时,便听到了动静,低喝一声:“谁?”的同时,已霍地转过了身来。
却见来者不是别个,而是陆明萱,凌孟祈紧绷着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下来,眼角眉梢的线条也不自觉柔和了许多,道:“原来是萱姑娘,萱姑娘也是出来透气的吗?”
陆明萱微微一笑,道:“我出来并不是为透气,而是为向凌世兄道谢来的,凌世兄的礼物我很喜欢,想必你一定费了好大一番心力罢?我若不当面向你道一声谢,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凌孟祈闻言,俊脸上瞬间多了一抹羞赧,局促道:“那些东西我从小编到大,眨眼间就能编一个,并不用费什么心力……只要姑娘不嫌弃简薄粗鄙就好。”
从小编到大?陆明萱不由一怔,想也不想便脱口说道:“凌世兄很喜欢编这些小东西吗?”话音落下,才猛地意识到,凌孟祈在广平侯府的日子过得极有可能连体面一些的下人都不如,也许他编这些东西是另有原因,而非出于兴趣呢,自己这般问,岂不是摆明了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不由满脸的懊恼,可急忙之间要解释要补救又无从说起,只得歉然的看了凌孟祈一眼,喃喃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未料凌孟祈却因她这声‘对不起’而笑了起来,不但嘴角带上了笑,连那双微微上挑的狭长双眸也染上了笑意,似有灼灼光华掩藏于其中一般,道:“萱姑娘何来对不起我之说,难道就因姑娘问了一句我很喜欢编那些小东西吗?我确实很喜欢编那些东西,不过当初更多却是为了打发时间,姑娘想必也听说过了,我母亲早亡,父亲又不喜欢我,所以我在家里的日子,其实一直……不怎么好过,也没人跟我玩儿,我只能自己玩儿,渐渐便学会了编这些东西,不过一开始我虽是为了打发时间,到后来却是真的自其中找到了乐趣,也算是我那时候唯一的乐趣了,所以姑娘能喜欢我的礼物,我只有高兴的,姑娘又何来对不起我之说呢?”
过去那些如今连回头想一想都会直觉回避的苦难经历,比起现下能与眼前人儿对面说笑的安宁祥和,实在是不值一提,毫不夸张的说,他甚至感激那些经历,如果没有那些经历,他又怎么会与陆明萱这么好的人相识,觉得人生原来并不是只有苦难,而还有快乐呢?又怎么会等到他生命里的阳光终于照到了他常年阴寒冰冷的身心呢?
凌孟祈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却说得陆明萱越发的懊恼,懊恼之余,又生出几分心酸来,凌孟祈现如今都才是一个半大孩子,以前在广平侯府时,就更只是一个孩子了,他却说自己的日子一直不怎么好过,唯一能打发时间也能找到乐趣的便是编那些小东西,广平侯哪里配做一个父亲?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就让他做了凌孟祈的父亲怎么就让凌孟祈做了他的儿子,换了任何一位父亲,有凌孟祈这样一个儿子,都只会对其疼爱有加引以为傲罢?!
☆、第六十三回试探
陆明萱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安慰凌孟祈一下,冷不防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萱妹妹与凌世兄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怎么方才在厅里时,也不说出来让大家也跟着开心开心?”
回头一看,却是一身湘妃色五彩绣金线褙子配月白罗裙的陆明雅笑盈盈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紫竹和紫兰。
陆明萱见陆明雅虽笑盈盈的,嘴里也亲热的称自己为‘萱妹妹’,却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做戏嘛,谁又比谁差呢,因也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三姐姐’:“我出来透透气,可巧儿遇上了凌世兄,才问了凌世兄一句‘不知道临州的月色是否与京城一样’,不想三姐姐也出来了,要不咱们将大姐姐她们也都请出来,大家一块儿赏月做耍?”
陆明雅笑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况长辈们都还在呢,今儿怕是赏不成月了,不如明晚上再说?我这便进去了,就不打扰萱妹妹与凌世兄说体己话儿了。”
陆明萱立刻笑道:“我跟姐姐一块儿进去,不过‘体己话儿’之类的玩笑,三姐姐可不能乱开,不然坏了妹妹的名声,姐姐指不定也要受连累不是?姐姐向来疼我,应当不会白看着我名声受损的哦?”说完倒先挽住了陆明雅的手臂,亲亲热热往厅里走去。
陆明雅虽恨不能一把甩开陆明萱的手,但蒙这些日子抄佛经修身养性之来,到底稳重了不少,至少知道面子活儿怎么也得做齐活儿了,才能让人抓不到把柄,避免凡与对方起了龃龉都会被人认为是自己有错有先。
便强忍住了,一副姐俩儿好的样子,与陆明萱一道折回了厅里去,心下则忍不住冷笑,贱丫头果然是贱丫头,小小年纪便已知道勾引男人了,若是今日与她说话的人换了旁人,自己一定让他们这对狗男女好看,不治他们一个‘私相授受,私定终身’的罪名决不罢休,但凌孟祈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又与定国公府有婚约,万一自己嚷嚷开来,祖父便顺水推舟将贱丫头许给了凌孟祈以全婚约可如何是好?她哪怕便宜了陆明欣那个小妇养的,也绝不会便宜陆明萱这个贱丫头,算她今日走运!
中秋节后,国公府上下歇息了几日,便又投入到了为九月老国公爷过生辰的忙碌当中,大户人家家业昌盛人丁兴旺就是这样,每个月不是有这样那样的节日,便是有这个人那个人过生辰,大家伙儿还是有很多机会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的。
因去年才大摆了一回寿宴,今年老国公爷一早便下了令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即可,就不弄那些个繁文缛节了,但他老人家的身份与辈分都摆在那里,饶下了令要简办,又真能简单到哪里去?
所以国公府上下该忙活儿的仍忙活儿着,只不过比之去年要好些而已。
也所以,陆明萱才会在心里将告诉凌孟祈陆文逐下个月十三日会惊马一事的时机选在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日,那日凌孟祈一定会进内院来给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而这般紧要的事,她惟有当面告诉凌孟祈才能放心,假任何人之口转达都会让她觉得不安全,——兹事体大,一旦走漏了风声,不能让凌孟祈和她趁此机会改变以后的命运还是次要的,若让有心人借题发挥,将陆文逐惊马一事算到她头上,毕竟依常理来看,她只是一介凡人,不可能未卜先知,那便只能是因为事情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且不管以她的年纪和身份能不能策划这样的事,只要有人往这方面一怀疑,她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眼便已到了老国公爷的寿诞之日,一大早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妆扮齐整,去了荣泰居,等着给老国公爷拜寿。
不多一会儿,陆中冕与陆大夫人,陆中景与陆二夫人也带着各自的儿女们过来了,亦连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也赶在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出现在花厅前,带着陆明珠和陆文逐自公主府过来了,再连上赵彦杰和凌孟祈,二十几口人将花厅挤得满满当当的。
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过来时,瞧得如此儿孙济济一堂的画面,脸上都笑开了花儿,不过在拜寿之前,二老还得先见过福慧长公主以全国礼,后者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受的,公婆与儿媳都客气了一番,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才坐了上座,福慧长公主则坐了左下首第一个位子,然后由陆中冕领着大房的人向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贺父亲(祖父)千秋,祝父亲和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并呈上贺礼,却是一盆约有两尺高的红珊瑚,整块珊瑚都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一般,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随即便是陆中景领着二房的人给老国公爷磕头拜寿,贺礼却是一尊白玉观音,虽及不上大房的红珊瑚那般耀眼,也算是颇为难得了。
轮到三房时,福慧长公主虽是小儿媳,却是长公主之尊,贺礼自不能比大房二房的寒酸,却是以整块的羊脂玉打造了十二把赤金点翠的寿星龟鹤壶奉上,若是放在稍次一些的人家,都可以直接当作传家宝来代代相传下去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的贺礼则是一副手绣百寿图,字是陆明萱请兰先生帮忙写就,然后姐妹二人合力绣了一个多月才得的,贵重东西她们拿不出来,老国公爷也未必稀罕,不过就是聊表一下心意而已。
想来赵彦杰与凌孟祈也是如此想的,二人的贺礼也都是自己手工制作而成,老国公爷喜欢不喜欢且不说,旁人会说什么也不说,只要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等自家人拜完寿后,便有亲朋本家陆陆续续登门了,陆中冕于是带着两个弟弟并陆文廷陆文远几个大些的爷们儿去了外院招呼客人,将几个小些的并赵彦杰和凌孟祈都留在了内院承欢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膝下。
陆明萱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因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丹青几句,然后悄悄出了花厅,径自去了花园里的假山当中。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凌孟祈由丹青引着也来了假山里,陆明萱令丹青去一旁守着,看见有人过来便出声提醒后,便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与凌孟祈道:“我先前不是曾问过凌世兄可有想过进三大营或是二十四卫里当差吗,如今就有一个机会,只不知凌世兄可有兴趣?”
凌孟祈怎么也没想到陆明萱令丹青请自己出来,竟是为了与自己说这个,本来他还以为陆明萱是有什么有关积芳阁的事要与自己说呢,不由怔了一下,才道:“若真有这样的机会,我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的,只不知是什么样的机会,还请萱姑娘明示。”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惊喜与紧张。
陆明萱闻言,便越发压低了声音快速道:“我日前无意收到消息,下个月的中旬老国公爷将带着府里的一众小爷去城外骑马打围,到时候五爷极有可能会跌下马背,你要做的,便是在事发前的这段时间里,与五爷套近乎,让五爷与你要好起来,以便你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并在险情果真发生时,救下他,届时五爷与长公主自然都感激你,你要求长公主为你谋一个官身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只不知你肯不肯冒这个险?”
凌孟祈又是一怔,片刻方道:“萱姑娘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难道有人欲暗害五爷不成?五爷可是长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亲外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暗算他?也不知这消息可靠不可靠,会不会是空穴来风?”
陆明萱急声道:“时间紧急,个中隐情容我以后有了机会再向凌世兄细说,如今我只问凌世兄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如果相信我,便不要再多问,只管到时候按我说的去做,我总不会害你便是,若不相信我,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也当你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道:“我自然是相信姑娘的,若连姑娘都不能相信,这世间我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姑娘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按姑娘的话去做,若真有这回事,我便有了一个进阶官身的机会,若没有这回事,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至多如今怎样,将来仍这样而已。”
陆明萱点点头:“凌世兄能这样想就最好了,那我便静候世兄的好消息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且先回去了,世兄还请万事小心。”说完屈膝福了一福,便闪身出了假山,与丹青回合后,主仆二人很快出了花园。
凌孟祈一直目送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后,才也闪身出了假山,不疾不徐回了花厅里。
陆明萱甫一回到花厅,陆明芙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方才哪里去了,老夫人才还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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