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眼见中秋佳节已近在眼前了,一直称病好几个月都不曾过来国公府的福慧长公主忽然过来了,与大家伙儿先行过国礼又行过家礼后,便开门见山与陆老夫人道:“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一家团圆的日子了,本宫想着珠儿养了这么久的病,只怕也该大好了,所以想接她回来过节,一家人也好团聚,未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几个月不见,福慧长公主瘦了一些,颧骨都凸显了出来,越发给人以一种凌厉的感觉,想来陆明珠被送走这几个月,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陆老夫人早不对这个尊贵的儿媳抱任何希望了,只要彼此大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闻言因只是淡淡道:“当初送县主出去养病乃是老国公爷亲自下的命令,我却是做不了这个主,长公主若是实在想念县主了,何妨亲自与老国公爷说去?”
心里却在冷笑,那日四丫头闹出来那场事儿这么快她便忘了不成,如今贺家大爷与怡安县主可还没成亲呢,这时候将四丫头接回来,是觉得这段时间京城没有出新闻,打算以己身娱乐京城的民众吗?
福慧长公主若是敢直接去找老国公爷,就不会到陆老夫人这里来兜圈子了,如今见陆老夫人不但不如她的愿,眼里还有鄙薄之色一闪而过,又是生气又是羞恼,可还不能发脾气,骑虎难下之下,只得打发了自己的贴身女官去求见老国公爷,想着她都先低头了,老国公爷多少也该给她几分颜面罢?
只可惜福慧长公主注定要失望了,她的贴身女官很快带回了老国公爷的话:“四丫头病得那般重,岂是将养几个月就能痊愈的,少说也得将养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的才有望大好,长公主做母亲的,难道竟不希望女儿大好不成?如今接回来,岂不前功尽弃了?”
若说这话的是陆老夫人,福慧长公主还敢争上一争,但换成老国公爷,她便不敢造次了,只得气呼呼的拂袖而去了。
☆、第四回
宫里三大节,正旦,万寿节和中秋节都是一年里最隆重的日子,每逢这三个日子,皇上便会领着一众皇子在前朝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所有外命妇也会进宫向皇后朝贺,端的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定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中秋一大早便男的穿朝服,女的按品大妆了,由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带着进宫去了,一行人在午门前分了手,老国公爷领着陆中冕和陆中昱往乾元殿朝见皇上去,陆老夫人领着夫人和福惠长公主往寿康殿朝见皇太后去,——本来这样的日子内外命妇都该向皇后朝贺,而不是向皇太后朝贺的,奈何徐皇后至今“凤体未愈”,如今宫里是罗贵妃统摄六宫,但即便罗贵妃再受宠,说穿了也不过一小妾尔,皇上再是宠爱她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内外命妇朝见她去,故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一早便下了旨让命外命妇是日都去寿康殿朝见皇太后去。
婆媳三日到得寿康殿正殿外时,就见外面的空地上早搭好了帷帐,内命妇在中,公主郡主们在右,外命妇在左。
但与徐皇后千秋节时一样,这样的场合那些低品级的命妇是没资格进帷帐的,只能在芜廊下面站着等,所以外命妇的帷帐内都是一些高品级的命妇,也所以彼此都称得上是熟人。
一进帷帐内,陆大夫人便觉得里面所有人的都有意无意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是如芒在背,甚至还有人窃窃私语的,她只恍惚听到了‘皇后娘娘’、‘大皇子’之类的字眼,不由在心里将众人骂了个臭死,看向与外命妇帷帐一幕之隔的内命妇帷帐的目光也跟淬了毒的刀一般,罗氏你个贱人,都是你害得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失了势,累得我今日沦为众人笑柄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且等着看将来大皇子正位大宝后,你们母子会落得什么下场!
倒是陆老夫人神色如常的与熟人们打着招呼,瞧着竟是丝毫也没受徐皇后与大皇子失势之事的影响一般,有心人看在眼里,便禁不住暗自猜测起来,看来就算将嫡长女嫁给了大皇子,定国公府也并没有真站到大皇子的阵营里去啊!
不多一会儿,就由内侍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升宝座了——”
大家神色一凛,忙按各自丈夫的爵位、品阶分文武左右站好,很快便听得有奏乐之声自寿康殿的正殿里传来,众人便都知道这是罗贵妃领着内命妇们在朝见皇太后了。
内命妇之后是公主,最后才轮到外命妇们朝见。
皇太后五十开外,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长得并不算太漂亮,当年选秀入宫时,不过是小小一介选侍样的低阶妃嫔罢了,进宫后也是一直无宠,还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先皇翻了几次牌子才得了今上的,但饶是得了皇子,依然未能坐上一宫主位,至先帝死前都还是婕妤的位份,还是今上荣登大宝之后,尊了她为太后,她方有了今日这般荣光的。
所以那些低品阶的命妇且不说,高品阶的命妇心里却是与安国公太夫人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些瞧不上这位皇太后的,只不过没人敢表露出来罢了。
待行礼参拜毕,众人在内侍的唱合声下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一身贵妃服制的罗贵妃竟然侍立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侧,——本来本朝不论是内命妇还是外命妇的朝服都以深色为主,再配以相应的凤钗或是翟冠,庄重倒是庄重了,平心而论,却实在有些个不中看,然就是这样一身乏善可陈的服制,竟楞是被罗贵妃穿出了一股子艳光四射的感觉来,让众人由不得不感叹,贵妃娘娘这才真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呢,难怪那般得皇上宠爱,还有明明就是姑侄俩,怎么贵妃娘娘这般天生丽质,太后娘娘却差得远呢?
众人一时都有些吃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让贵妃娘娘站在皇太后的宝座之侧,等同于也是让她接受了所有外命妇的朝拜,难道竟真有让贵妃娘娘取皇后娘娘而代之的意思不成?若真是这样,自家好多事可都要从长计议了。
但震惊归震惊,众人谁不是那饱经世故的人精儿?面上却是丝毫也不表露出来,神色如常的参拜过皇太后,便鱼贯退出了寿康殿,——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不比正旦与万寿节都有赐宴,当然晚间后宫还是有宴席的,只不过就与所有外臣和外命妇们无关了。
出得寿康殿外,已近午时了,因彼此都是熟人,不管先前有没有打过招呼的,如今少不得都要打个招呼再寒暄几句。
正热闹之际,罗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被簇拥着走了过来,众人见状,忙行礼不迭。
罗贵妃令众人起来后,才径自笑向陆老夫人道:“方才在寿康殿里时本宫便想与老夫人说话儿了,奈何不方便,便想着等大家都散了后再与老夫人说话,不想老夫人又先出来了,本宫只能跟着撵了出来,老夫人不会笑话本宫唐突罢?”
众人见罗贵妃是冲着陆老夫人及她背后的定国公府来的,虽都有心留下来一听究竟,但到底有那个心没那个胆,于是忙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很快罗贵妃面前便只剩下了陆老夫人婆媳三人。
陆老夫人方笑道:“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老身洗耳恭听。”心里因先前罗贵妃赏了陆明萱生辰表礼之事而一直高高提着的警惕心也越发提高了,这罗贵妃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也如徐皇后一般,迫不及待想将他们家拉到自己母子的阵营当中了吗,可别人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她这个枕边人还能不知道?只要皇上的心始终在他们母子身上,太子之位便几乎可以说是四皇子的囊中之物,当今皇上可不是前朝万启皇帝那样的怂包,有能力有心计有手腕儿,不然当年也不能在先帝一众皇子里面脱颖而出,成为笑到最后的胜利者了,罗贵妃何须这般着急的替自己儿子拉拢臣下?
还是觉得他们老两口儿知道了她的秘密,不把定国公府拉到他们母子的阵营里,她便难以心安不成?
罗贵妃似是感受不到陆老夫人表面客气实则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般,笑道:“吩咐不敢当,本宫只是想问问老夫人,何以今日没带萱姑娘进宫,说来本宫虽只见过那孩子一回,却颇觉投缘,还想着要接了她入宫小住几日,再让她和宝宜也认识一番呢。”
怎么一个二个都打着萱丫头的主意,真当萱丫头是无依无靠的国公府旁支姑娘,可以任人欺凌不成?陆老夫人不由一阵无名火起,虽仍在笑,笑意却未抵达眼底,话也说得有些生硬:“今日只有有诰命在身的才能进宫,萱丫头算哪个名牌上的人,老身自然不敢违制,况那孩子出身卑微,规矩疏漏,不过进宫一次便惹出了那么多祸事来,吓得她回去后便病了一场,至今还未痊愈呢,老身以后是断不敢再带她进宫的了,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若是换做别人这个态度,罗贵妃是必定要生气的,但陆老夫人却不一样,因着凌孟祈的关系,罗贵妃多少还是记着陆老夫人和定国公府几分情,所以听罢陆老夫人的话,她只是有些失望的道:“这样啊……那便以后有机会时再说罢。”
什么叫‘以后有机会时再说’,难道姓罗的还打着陆明萱那个小贱人的主意不成?一旁自罗贵妃出现后便一直低着头冷着一张脸的陆大夫人闻言,脸色瞬间又冷了几分,也不知那个小贱人有什么好,让皇后娘娘母子惦记着不说,如今又让姓罗的也惦记上了,难道姓罗的以为拉拢了她区区一个旁支丫头,便能进而拿下整个定国公府不成,也未免也天真了!
还是姓罗的见小贱人与她一样生了一张狐媚子的脸,所以如蝇逐臭,迫不及待想与她狼狈为奸?
只是这些话陆大夫人并不敢说出来,且有陆老夫人在,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所以只能在心里说说罢了。
罗贵妃不是没注意到陆大夫人的冷脸,但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由来只有下面的人费心巴力去揣测上位者的意思,断没有上位者去管下面的人到底怎么的想不是吗?所以她只又与陆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便被簇拥着离开了。
余下陆老夫人虽满心的不豫,面上却是丝毫不露,领着陆大夫人与福惠长公主出了宫,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后,陆老夫人虽与陆大夫人分坐在不同的马车上,婆媳两个却是不约而同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才能叫罗贵妃打消了对陆明萱那份莫名的心思?只不过陆老夫人是单纯的为陆明萱的未来考虑,陆大夫人却是怕陆明萱真与罗贵妃扯上了什么关系,会让旁人以为定国公府已经放弃了大皇子,转投到了四皇子旗下,于大皇子本已不利的局面越发雪上加霜罢了。
——若是让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知道罗贵妃之所以这般抬举陆明萱的原因,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彼时罗贵妃便正蹙着好看的眉头满脸苦恼的在与香橼说话,“你说我要怎样才能将那位萱姑娘接进我们宫里来小住?若是旁人,我还能下个懿旨什么的以权压人,可定国公府却于元哥儿有恩,而且他们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实在做不出以权压人的事……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将那姑娘接到了我宫里,便能引得元哥儿也来我宫里……”
香橼在一旁听得是冷汗直冒,片刻方赔笑着劝道:“娘娘,既然如此,此事不如就到此为止罢?萱姑娘才进宫一次,便惹上了那样的大麻烦,只怕定国公老夫人是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进宫的了,牛不喝水娘娘也不能强摁头罢?就像娘娘说的,对旁人娘娘还能以权压人,对定国公老夫人却不好也这么做。况就算知道萱姑娘进了宫,以元哥儿现下的身份……也进不了宫啊,再让皇上知道了,又该怎么样呢?娘娘还请三思……”
罗贵妃闻言,脸上的苦恼一下子就定格住了,好半晌方苦笑着低声道:“你说得对,就算把那姑娘接进了我宫里又怎么样呢,难道我就能因此见到元哥儿吗?元哥儿想见她,在外面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不能见,何必非要追进宫里来见呢?更何况皇上本就不待见他,先前的事也就是因我拼死拦着,才没有迁怒他,饶是如此,也将本该属于他的爵位和家产都给夺了去……我心里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还要抱着几分渺茫的希望去做……香橼,难道我们母子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明明近在咫尺,却连见一面都是奢望,更别说听元哥儿叫我一声‘娘’了,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
话没说完,泪水已是流了满脸,哽咽得几乎再说不下去,“可就算见不到他,我也想时时能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啊,除了将萱姑娘接进宫来变着法儿的向她打听,我还能向谁打听呢?只怕皇上知道了,第一个便不会放过那向我透露消息的人……我做梦都想他能叫我一声‘娘’,可他有多固执你也看到了,除了那位萱姑娘,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
香橼见状,想起自家主子这些年来对凌孟祈的思念与牵挂,想起自凌孟祈出宫以后她连日来所受的煎熬,禁不住也红了眼圈,忙强忍着道:“您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当着旁人的面儿,可千万一个字也不能说,不然……元哥儿还小呢,哪里知道为人父母的心,等他再大个几岁,也为人父母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他自然便能体会娘娘的好与不容易了,到时候指不定事情就有了转机呢?您别着急,横竖如今都在京里了,来日方长,您的愿望总有达成那一日的!”
心里却知道,以元哥儿的固执,只怕自家主子是永远也等不到那一日了,哪怕她自降身份,做主子娘娘的反去讨好一个民女,做婆婆的反去讨好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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