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和浣娘分开过,此时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身边忽然少了最贴心的人,不由有些不自在。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点头矜持的向那丫鬟一笑,便慢慢走近里屋。
里屋倒是十分宽阔,一架绘着工笔花鸟的八扇黄花梨木大屏风横在当地,将这宽阔的大屋子分割成了里外两部分。元媛微低头,随着兰嬷嬷来到屏风内,眼光所及之处只能见到几双被裙角盖住的鞋尖。
有人拿来了蒲团,元媛跪在上面向王妃磕了头,这些规矩在来之前李嬷嬷汤嬷嬷都教给了她。虽然愤恨这种万恶的封建制度规矩,但为了在这个时代好好混下去,也不得不遵守了。
磕了头才听到头上方有一个慈爱的声音道:“起来吧,一家人,倒不用讲这许多规矩。”
元媛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你这纯粹就是马后炮啊马后炮,不讲规矩你怎么不在我磕头之前说,哼,还以为我会感激你么?
然而嘴里却轻声道:“王妃抬爱了,妾身万万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难道你不是我们家人么?”王妃含笑道:“抬起头一旁坐吧,小王爷昨儿随皇上和皇子们去立山了,怎么着也要后日才回来。王爷也去了,他们都等日后再见也不迟。”
元媛心说不迟不迟,的确不迟,越迟越好呢。她不盼着来王府,当然和王府中人能少扯一点关系就少扯一点。不然,王妃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其实对她来说,还是很残忍的。哪有过门后连丈夫都不能见一面就被送走的媳妇,三年后回来,还是见不到丈夫的影儿,婆婆竟还假惺惺的说什么日后再见,这可不是气死人吗。
不过元媛也没因此就对王妃反感。在王府这种地方呆了四十多年的女人,很多事情很多话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她微微抬首间,看到王妃慈祥美丽的面孔,鬓角的斑斑白发,心中不由得对这个掌握大权的女人泛起几丝同情。
元媛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只是一个小王爷不要的小妾,王府之前把她放在那里就是自生自灭,所以也不期待着能有黛玉进贾府的那种排场。此时一见,果然如此,诺大的屋子里除了王妃和站着服侍的几个丫鬟,便没有别人。
“几位侧妃和姨娘都说有事,没过来。还有一个小妾怀了孩子,我也没让她过来。咱们自自在在说话儿倒也清净。”王妃淡淡的解释着。元媛乖巧的应了一声,心想我也没想见那些人,谁不知道我是弃妇啊。不过王妃既然要见我,她们竟然托大不来,可见这王府里的势力和关系果然错综复杂。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就有人过来禀告说是否摆饭。王妃笑道:“看我,只顾拉着你说话,竟连时辰都忘了,你们一路而来,自然饿了,哪像我在这府里有点心茶水吃着,你也不提醒我。”
元媛笑道:“娘娘一说才察觉到有些饿,之前还真没觉出来呢。”说完听王妃道:“你在我这里不必拘束,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不愿受拘束的,以后也不用故意做样子给我看,幸亏我还不糊涂,知道你是不想进王府。若真有那糊涂的,错以为你是那轻狂之辈,从此丢开了,可不是冤死了?”
元媛心中一惊,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出那么多事情,王妃还是赏赐不断。但面上却半点没露出来,陪笑道:“娘娘说笑了,妾身便有个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样子给长辈看。许是以前家里规矩少,我也不懂,娘娘看着我哪里不像,千万求着指教一二。”
王妃哈哈笑道:“瞧瞧瞧瞧,真是能说会道,比我年轻时还来得呢。好了,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还和我弄鬼呢,我可是你婆婆,也是你的娘亲,你难道对你娘也撒谎不成?你放心,这几年我还不用你进来帮衬我,那边庄子如今看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有你在那里我也放心。行了,我这窗户纸都捅开了,你可不许在和我藏着掖着,有什么须要对我说才是。”
元媛心中直冒冷汗,暗道姜果然是老的辣,这王妃也太厉害了。难怪她能在这王府里屹立四十年不倒。我先前还奇怪,兰嬷嬷说王妃娘家倒了,其余几位侧妃家世都显赫,那些姨娘都不是好惹的,她怎能纹丝不动,原来却是这样要命的人物,如此也可知那些侧妃和姨娘们也没有一个省油灯了。幸亏我聪明,否则要一头扑进来,可不是飞蛾扑火吗?
虽这样想着,然而她听这王妃言语爽利亲切,心中却又忍不住升起一丝亲近之感。由此心中更添敬畏,暗道这才是真正的高手,连我尚且对她亲近,何况其他人,岂不是被她说几句就要肝脑涂地吗?
就这样胡乱想着,一边应付王妃的说话。然后两人吃完了饭,王妃便让她先去备好的房间里歇一歇,自己也要睡个午觉。
元媛回到房间,浣娘早等得急了,唯恐她被欺负,待听她说王妃待着极好,这才放下心,又十分高兴。元媛问她都吃了什么,知道吃的也很好,心中对王妃的好感不由又加了几分。
也的确是累了,躺在床上一觉就睡了半个多时辰。醒来后只见浣娘坐在床边,见她醒了,高兴道:“姑娘快起来梳洗,王妃都遣人来看了两次,又不许叫醒你,只说要你好好歇歇,我又怕你睡得太久惹人笑话。”
元媛起身梳洗,一边道:“那你就叫醒我便是了。王妃的人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还能知道吗?怎么到了这里,又恢复成以前缩手缩脚的样子了。”一句话说的浣娘不由笑了,恍然大悟道:“是啊,我怎么竟没想到。”
当下换了衣服,就往上房里来,半路上只见一个人从王妃房里出来,三五个丫鬟簇拥着,往这边看了一眼,竟是理也不理就扬长去了。元媛看她的穿戴打扮,心中便猜测着大概是哪位侧妃。
果然,身旁的李嬷嬷撇撇嘴,小声道:“姑娘,那位是成侧妃,不过是娘家哥哥做了大将军,就把她美的什么似的,倒好像自己做了大将军一般。幸亏王爷对王妃尊重,不然这整个王府,都能让她翻过来。
元媛微微一笑,暗道这样的人其实不足惧,王妃要对付她,那简直是小菜一碗,连碟子都不用的。
须臾间到了门前,丫鬟们打起帘子。元媛进去了,王妃正歪在塌上,看见她来了,便笑道:“我想着你陪我来说话呢,又怕你歇不过来,定是你下人把你叫醒了,真是的,我告诉人不许吵你的。”
元媛笑道:“娘娘说哪里话。我那身边的人本分,来了王府,竟真的听话无比,她该早点叫我起来才是,可是她听了姐姐们的吩咐,竟就呆呆的不敢叫我,倒让人以为我素日里也这样懒惰,还让娘娘等我,这更是罪过了。”
王妃笑道:“什么罪过,我也是走过远路的人。”一边说着,目光就落在元媛手中捧着的盒子上。
兰嬷嬷凑到王妃耳边说了几句话,王妃面上便露出诧异之色,让丫鬟们退下,只留下柳枝和兰嬷嬷,然后道:“兰珠倒说得郑重,连我这老婆子都忍不住好奇了,给我看看是什么样好东西,要说起来,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怎的这样东西就让她如此称赞。”
元媛便走上前,将盒子双手奉上,一边道:“这是去年秋收留的那些乌拉人中,一个性格有些自闭的孩子给我的。一是这东西太过贵重,二则我想着真正帮了他们的其实是府里,我不过是代替着做了这些事而已,若没有王爷和娘娘的仁慈宽厚,我又能做什么呢?因此便拿过来了,只是王府里宝物众多,倒也未必就能入娘娘的法眼,不过是妥善放着,免得在我那庄子里被宵小们弄了去,倒辜负了那孩子的心意。”
王妃点点头,已经看出那盒子是小叶紫檀的材料,她且不去掀盒子,反抬头看向元媛,微笑道:“自闭的孩子?什么是自闭?”
元媛心里吐了下舌头,恨恨的暗道:怎么还是不小心就把现代的词给冒出来了?我看你真是日子过的越来越舒服,把穿过来时定下的小心小心再小心的原则都丢掉了是吧?
面上却波澜不惊,微微一福道:“那孩子不是哑巴,但自从他娘死后,他就不和任何人玩耍说话了,就连他爹爹,他也不太理睬。好像把自己关闭了似的,妾身以前偶尔去石头营的时候,经常看见他坐在空地上自己雕东西,因他天分极高,雕出的石头树根等物都十分精美,妾身也曾赞过他几次,他也不理我,妾身也没在意,谁知如今他竟会把自己看重的宝贝给妾身。”
王妃又点点头,忽然道:“是了,以后别妾身妾身的自称了,没人时候,就是你我二字,又便宜,听着也舒服。”言罢方慢慢打开盒子,一看见里面的东西,表情便是一凝。
第二十七章
元媛微微低着头,其实王妃能有什么反应她心里已经清楚了,倒也不用去细看。果然,就见王妃郑重将那玉雕取出来,一寸寸的抚摸细看。良久方舒出口气,喃喃道:“这座玉雕,只怕宫里也是没有能与之相比的东西了。就是这玉的品质,也是绝品啊。那一年皇上终于得了和氏璧的时候,曾大宴百官,我有幸跟着王爷,去瞧了那能引起战乱的绝品名玉一眼,当时只觉那块壁如云如雪,实在细腻洁白的让人挪不开眼光。这块玉整体虽不如那和氏璧,但其通润细腻,也就差不太多了。”
她说到这里,又抚着那玉上的太阳和花草河流道:“何况你们看,这太阳红如火焰,河流花草青碧欲滴,这可是最极品的翡翠啊,我活了这么大,可还没见过这样大的,那只太后赐下的镯子,质地倒是不比这个差,可整个皇宫,也不过只有两对,哪像这里的这么大,不说河流,便是草地就已够大了。”
兰嬷嬷听见王妃这么说,便笑道:“我说我没见过这样的稀世珍品,娘娘还只说我没见过世面,如今娘娘自己也看见了,可不是果然珍贵无比呢?难得姑娘有这份孝心,一般人若得了,怕是舍了命也不肯舍这东西呢。”说完,便带笑看了元媛一眼。
元媛心道舍命不舍财的那是葛朗台,我又不是。倒是那和氏璧,天啊,竟然在这个架空的时代出现了吗?也不知道我将来能不能有幸看上一眼。
一边嘴上谦虚了几句。王妃满脸笑意的夸奖了她一番,就命柳枝将这玉雕仔细放到柜子里落了锁。几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她方把话题一转,似是随意的问元媛道:“我给你的信,想必兰嬷嬷已带到了。那三王爷的人,没再去鸹噪你们吧?”
元媛笑道:“他哪里肯死心。又去过两回,开的价已经高的吓人。我因为娘娘已经告诉了我,所以心里有了主意,都拒绝了。不但如此,有好几户大地主恨他强买,逼得自己走投无路,又不敢得罪三王爷,听说咱们高价收地,倒把地都卖给了咱们,足有一二百顷呢,只是田多不如咱们的,还算了一些山地丘陵河流。我仔细算了算,虽说不是最好的良田,但这些地方都可以出产东西,不到两年,便能把本钱赚回来了,因此这买卖倒是十分划算的。”
王妃听的满脸是笑,满意点头道:“这事儿办得好。元媛,这里没外人,我便实话告诉了你吧。王爷已和三王爷打了赌,如果明年你那六十顷地里打不出一万二千石的粮食,就要分文不取的把地给他。我也说了王爷莽撞。但看着你们去年的粮食,这一万二千石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怕有人弄鬼,”
这事儿元媛是不知道的。闻言不由眉毛一挑,迟疑道:“六十顷地,何至于言亲王如此兴师动众的?又说是为了行猎,只是我也看了地图,山川丘陵虽多,却无法比之京城近郊,怎的王爷就认准了那块地方呢。”
王妃抿了一口茶,笑看了元媛一眼,微笑道:“还在我面前藏拙,你这孩子也太小心了些。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元媛微笑道:“可不是得藏拙呢,这原本也是我自己的微末见识。我想着三王爷这么着紧这块地,想必是这里有什么蹊跷,因此也派人去粗略探了一番,可也没探出什么结果来。”
这倒是不假,元媛只疑心那地下有古墓和煤矿,因此大过年的也派了懂的人去粗略查看了下,不过她失望了,查探的人回来说,那地下根本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是大面积的。她又问人这些地和山川中是不是有好的风水,苏以便告诉她说:以前也派人看过,好风水倒有几处,但万万不至于好到让一个堂堂亲王动心的地步,若说有大型的古墓群或者王公贵族的陵墓,似也没有可能。
话都这样说了,元媛也无可奈何了。好在王妃似也不在意,挥挥手道:“无妨,王爷是气不过,誓要赌这一口气罢了,倒也不指望那地里还能出金山银山。托赖上天的护佑和皇上的洪福,大宁国富强无比,连带着王爷们一个个都是富可敌国的,谁还把那个放在眼里。想来那言亲王也只是想趁机打压众王爷们,听说他派了人在别的王爷领地上也是大肆购买土地呢。”
这种说法元媛也是第一次听到,不由得更纳闷了,喃喃道:“奇怪,王爷买这许多土地做什么呢?他又不缺吃的粮食。”
王妃笑道:“你倒来问我,我去问谁?左右不过是他生出的古怪主意。唉,仗着是皇上一奶同胞的兄弟,他做的过格事情数都数不过来呢,也就是太后宠着,皇上又不得不念着兄弟情分,但不管怎么说,咱们家也是亲王,由不得他这样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