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尚未统一之前,立于高位的魔多半是如此踩踏着弱小的魔渐渐强大起来的,我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
小鬼头他自以为圈养一干顶替天雷的恶鬼是多么隐密的后招,殊不知这一招早就被前人用烂了,才会在被我披露之时,惊讶于我的身份。
几句话之间,原本刚没过大腿的冥河之水已然涌上腰部,我支撑不住还是往岸上走了几步,水纹因我腿骨的搅动而泛起一阵细小的涟漪。不晓是否是错觉,我竟瞅见幽暗晃着惨淡白光的冥水之下,一道无声无息的黑影游过。有什么轻轻的带过我的脚踝处,是犹如发丝一般的触感。
我心中咯噔一下,赶忙去看岸边的小鬼头,生怕他亦是不怕冥河之水。却见他仍好好的趴在岸边,只是模样奇怪,干瘪深陷的胸腔之内隐隐有什么一下一下,似心跳般的鼓动着。偏偏幽青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无,似蛇的眼睛却瞪得奇大,突兀在一张干皱覆着青鳞的脸上。
我良久的将那鼓动瞧着,蓦然倒抽一口凉气,暗道一声惨了,来不及再细辨什么,转身噗咚一下便自个狠扑进水中,拼了命的往冥河中心游去。
堕入修罗道的妖魔,大多是隐忍潜藏了万年的厉鬼,一朝堕魔,沦入修罗地狱,阴冥尸气也随之大涨。而堕入修罗那一日,也便是雷云降临之时。这过程大抵像是凡人飞升,不过等阶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而已。
而我曾在魔界战场上时听千溯提及过,有那么一种厉鬼,在隐忍潜藏期时会将自己寄生在一具半残魂的尸体中,待得雷云来后,便得以蜕尸胎而脱逃。
这种双胎鬼尸,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我,也被千溯嘱咐要多加小心,其所携带的尸毒委实不容小觑。
且而我亦记得他曾提过,双胎鬼尸,万年难得炼成一具。我如今运势临头,在独余三魄的时候被人巴巴的找上门来了。转瞬也便了悟,并非是石窟中的小喽啰们那双胎鬼尸他不惜得用,而是有我这么个极佳的挡雷板后,那些喽啰就成了真正的羔羊,是用来吃的。
我心中骇然,一面头也不回拼命的往冥河里钻。漆黑的冥河底部除了周身横亘不断传来的噬骨之痛,扒开的水划过指尖,竟又在恍惚间留下轻柔发丝缠绕的触感,待得拿另一手去拨开,却又丁点都感知不到了。
就像是落入一张编织细致的网,待得想去挣开,却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若即若离的压迫感几乎让我无法喘息,我清晰的感知到有什么尾随着我,从冥河河岸起一直跟到冥河的中心,几次我都看见了‘它’绵长细软若海藻般在水中飘散的发,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在我背脊后一寸之处消失了。
‘它’缠上我,却只是不紧不慢的将我驱赶着,并不着急的任我挣扎,似乎在静待着什么时刻。
也便是如此屏息的一瞬间,我眼前突然毫无预兆的刺来一阵极致的耀眼的光芒,整片灰暗的天际霎时犹如白昼,短短一刹那便又消失开去。我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犹如山体崩塌般的巨大声响炸开在河岸边上,似乎正是降落在双胎尸鬼所在之处。雷劫终于落下。
即便未能直接受冲击,临着双胎鬼尸所在河岸处,翻腾而起的河水亦掀起一层足有一丈高的浪潮,直直朝我这个方向扑来。
我沉在水中,听到岸上双胎鬼尸凄厉的尖叫声,像是能将人的耳膜生生穿透般,其所受的痛楚可见一斑。
愈是如此,我便愈是心惊胆战,想那血雷既然能灭了堕入修罗的厉鬼,其滋味必当不很好受。我若是再给那双胎鬼尸擒了去,就真的没戏可唱了。
正要就着浪潮朝冥河的另一边飘去,涌动的暗流之间,有什么从我背后攀上,滑滑的,穿过我的肋骨,轻轻的拨动了我在骨上系带着的无名招魂铃……
我扭身,正好对上一张幽青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脸,给水泡得浮肿了,空洞洞的黑眼睛直直的瞅着我,细软而飘散的发缠在我的骨上。
说没吓到是骗人的。我没想那双胎鬼尸他褪下的那一层人皮也有妖性,且而因为其本体尚在岸上,妖性尚存且源源不断。这层人皮无论被啃噬多少次都会复原,似游魂一般的在水下跟着我。
我一把扯桩它’的发,原以为只是个受人趋势的傀儡之物,却没想到‘它’在我手中蓦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浮动的面皮与自水中张大的嘴,衬着那声尖叫,格外的可怖。
狠狠甩手,吃惊之下打算将之抛到冥河之外,却给‘它’的发丝缠死,甩脱不能。
于此同时,第二道血雷落下。
不似第一道雷光的雪亮,这回的雷光中隐隐带了一丝猩红,显得异常妖异。
雷光乍显之后,‘它’缠着我的力道有一丝的削弱,紧接着却是强上十倍的附着力,甚至逆着涌动的河水,开始将我往冥河岸上,双胎尸鬼所在的地方拖拽。
冥河之内浪潮滔天,我一来在其中泡久了,浑身疼到无力,二来周身的关节之处统统被‘它’的头发缠绕得死死的,挣扎起来总落不到实处,让我很是憋屈。
‘它’那一张幽青的脸趴在我的背上,绵软只剩皮囊的手覆在我的肋骨,随着水波悠悠的荡着,道不出的毛骨悚然。眼见着已经再度被拖到了中游地段,我挣扎无果之后深吸一口气,终是探出两手伸向了背后……
入手处那肌肤的触感有点发硬,我甚至不敢多做感知,当两手皆有所触及,也不管抓住的是什么,只当抓住绵软浮肿些的兽皮,狠狠一拉……
附着之感转瞬消失,冥河之中的万魂即刻便将失了妖性的人皮啃噬一空。
‘它’对于我而言到底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东西,毕竟妖力有限,只是那触感留在我的掌心,让我心中梗得慌。
在河水中几度沉沉浮浮,我好歹是爬上了可得我喘息的浅滩。
适时恰好第五道雷劫落地,我瞧见足有两人合抱大树粗的血红光柱砸在远远的对岸,激起一圈悍然的浪潮。
我浑身*的躺在碎石子上,一边半死不活的喘着气,一边体会着整个地面因那强烈的雷击而带来的震颤感,心有余悸的做着深呼吸。想我未能和那双胎尸鬼做正面冲突,又趁着他蜕变还没完全就凭借冥河避远了,实在是明智之至。
在我这个地界已经听不到双胎尸鬼的尖叫声了,我连连咳嗽着爬起身,打算再度避开一些。
扶着一边的乱石,我尚且还未完全站起身之时,背脊上突然一重,似乎有什么跳了上来。
我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地一滚,那玩意自我身上跳开,站在滚一圈后半跪在地的我身前,对我桀桀怪笑着。
是一个七八岁小孩的模样,同早前的小鬼头没甚两样,只是气色要好上许多,水润润的。眼睛却仍是那双阴毒,覆着青鳞的蛇眼。
他已经褪了尸胎,可想而知方才被血雷劈中的,定当是他褪下的胎皮,因为其上与之相近的妖气甚足,甚至超过本体刻意隐瞒下的气息,才会被误当做本体而受到雷云的清扫。
我弄不清楚他是何时来到对岸,好整以暇的等着我自投罗网,想必那张被丢到冥河中的人皮也只是他用来吸引我注意力的。这才叫我没注意到他不声不响渡河的时刻。我上岸之际的确还在奇怪,茉茉安置在冥河下游的小船,是什么时候飘到中游地段来的。
小鬼头自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弃掉我,欲擒故纵的陪我玩了这么久,控制好所有的时间点,恰好在尸胎被第五道血雷劈得连渣都不剩时。一面避开雷云,一面顺手黏上我这第二顺位的挡雷板,可见他确然是个灵智颇为不错的妖物。
此刻要逃已经不现实了,雷云转瞬将要移到这方来,小鬼头朝我伸着一双小小的手,明明是欢快的表情,声音却是森然沙哑着的,“你是要死着替我挡雷,还是活着挡?”
我朝后退两步,并不回应。反正都其结果都是差不离的,还要费心选个什么劲。
想来小鬼头也是觉得时间并不至于充裕到还能陪我戏耍一阵的程度,道完那一句之后见我没个反应,桀桀笑了声后,就在眼前生生消失了。
我这具残魂骷髅的反应已然差到,直在被他整个扑倒在地之后,才堪堪反应过来他方位的所在。
他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像是疯了的恶兽一般,一口白牙咔嚓的咬在了我的颈骨之上。我听到那断裂的一声,甚至以为自己就这样断成两截了。没想一脚狠力的踹在他胸口,直将之甩出去十丈来远之后才发觉,碎掉的原来是他的牙。
我爬起身,摸着完好无损的脖子看小鬼头捂着嘴在地上挣扎呜咽着,见我起身又一手半撑起身子,阴测测的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