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爷自来就孝顺,他虽不急着抱子,可却深知娘早也想要抱上孙子。与杜氏成亲两年,仍旧没个所出,平常他少提这事,一是心下真的不急,二是杜氏自来贤惠孝顺,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纪大爷为人正直,房里并无莺莺燕燕,除开每月在杜氏房里宿上几回,其余时间不是钻进书房读书,便是跟着几个同窗约在茶馆聚谈。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纪大爷的几个同窗也多为正直之人,几个在一处相聚,果真是清清朗朗,明明白白,并无那等暗藏邪淫之人。因此,不论屋里屋外伺候的丫头,也都几经挑拣,多数都为老实本分的丫头,少有那等心思不纯的婢子,便是发现一个,处置一个。
偌大的静颐院里,正经伺候的只得杜氏这一个。杜氏自上回得了婆婆的令,回了屋同奶母一番考虑,最终还是敲定了桂圆。
论身段长相,杜氏几个近身伺候的丫头哪个不比她强,可碍不住这丫头老实安分,又兼模样身段俱算中等最是合适不过。既是走出了这一步,哪里还能苦了自个,杜氏只要一思及与身边几个丫头共事一夫,日后还需时常在眼皮子底下跳来跳去,心里就跟吞进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既是敲定了主意,两个又是做了两年的夫妻,都是心思清明的人,杜氏也不讲究甚个开场话,只吩咐了桂圆那日晚饭时前来布菜。纪大爷见了,哪里会不清楚,只不去点破闹得妻子无脸,用罢了晚饭便背手出屋,桂圆便跟在几步后臊红了一张圆脸。
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眨眼便瞧不见身影,杜氏再是诚心为丈夫房里安人,做妻的哪个又能真的半点不觉酸楚?
纪大爷一连在桂圆房里宿了三夜,杜氏便酸苦了三日,可她这头苦味还未散尽,那边纪大爷便转身进了书房。
再不似往日那般隔三差五的来趟后院,竟一连月余也未见着个身影,杜氏起先心里还好过一点。再过了几日便觉出不对,心里又止不住地忧起来,这婆婆还在等着抱孙,丈夫不来后院,哪个又不好拖住了他的腿不叫他走。
这一急一忧不妨又病了,躺了两日,走奶母口里得知丈夫进房看过她两回,心里积起来的愁苦一时也散了一半。奶母丫头又轮番着劝解她,莫要再着了大爷的恼,男人家再是直板的性子,都是要需哄的呀。
杜氏得了这话,心里便好过一半,这般浑着又过了半月,桂圆房里就传来了消息,竟是一发得中。
杜氏得了消息,先是喜上半晌,过后又敛眉自哀起来,“这子女福缘,果真是要看人,想我盼了这许久,半点反应无有不说,那粗手糙脚的丫头,没想却一发中了……”
崔妈妈赶紧安抚,“任我说,奶奶眼下不应想这个,这桂圆说来说去顶多就是个奴才,诞下了子女也是要送到你手上来养,孩子大了喊的母亲是你不是她。这时候最该想的,便是怎样帮她坐稳了胎,太太房里才好有个交代。”
杜氏素来最是通透,哪会不知这其中道理,只她再是通透,终归还是个为□□的小女子罢了。
如今这桂圆坐了三月的胎,也算是坐稳了胎像,这事原就是周氏提上来的,可现今知道她怀上了,却好似失了当日的兴头。只派了大丫头送去几块缎子,一对金手镯与一些个安胎用的草药补品便再无他话。
这些个东西还是一月前诊出喜脉时送的,中间可隔了这许久,再不曾过问一回,今日却突然将她留下,不知又有何事。
周氏对杜氏,除开了不曾生养外,样样俱是满意的。前不久她发了那话,过后又有些悔起来,想来想去只得这两个儿子,大房里的嫡子日后是要承袭家业的,这走个丫头肚里出来的,总归都有些低贱了。
这个念头一出,心里便再不看好桂圆,如今只盼这一胎是个姑娘且还罢了,若是真个得个少爷,日后可有的烦咯。
“领几个丫头将垂棠院赶紧收拾出来,开了库房,该添置的都一并给添了,再过两日你曾家姨母便要到了。”想起这个自小便不懂事的妹妹,周氏心烦地蹙起了眉,“曾家的芳姐儿也得珍姐儿那般大小,再销两匹鲜妍的缎子摆进去罢。”
这事儿来的突然,杜氏心下一时还很有些发懵,不知这曾家又是那一家?竟还称是自个的姨母?
周氏却懒得与她多话,摆摆手命她下去,揉着眉心,心中不胜其烦。
☆、第12章细眉攒
这曾家太太并非外人,正是周氏那自小便不听话的庶妹。周家在她这一辈里,只得这一嫡一庶两个姑娘,两人年岁差不多,自小一起长大,虽是隔了一层嫡庶之别,可碍不住自小的情分摆在那,更兼便是庶妹,那也是自家姐妹。
这曾太太此番上门,并非寻常时候的访亲拜友,说的直白点,便是上门投靠了。
当日她嫁去时,众人便预想到该有今日,这曾家一不是高门大户的钟鸣鼎食之家,二不是家底殷实的富足人家,不过是个空有秀才之后的名头,实际上以种地营生的农户罢了。
如今这曾老爷去世已有些年数,曾老爷的几个兄弟个个要比他强,早在镇上盖了房屋离了乡下。
乡下老宅里只得一个年近七十的寡母,与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儿。曾太太年轻时一味追随情爱,不顾家人拦住硬是以死相逼要下嫁于曾老爷,娘家里早自她出嫁那日便放话再无她这个女儿。
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要说心里没个半点悔意那便是假话,可已是如此,除了认命,便再无他法。满心满眼地盼着女儿寻个好人家,不说怎样富贵,只要家底殷实,性子不错,嫁过去了,帮扶下娘家也算得过。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村子里毫无征兆地发了洪水,淹尽了庄稼田地不说,家家户户不是有人丧了性命,便是叫洪水冲垮了房舍。
曾太太跟着女儿万幸躲过这一回天灾,可退去的不止是洪水,连带着一干家什也冲了个精/光。曾太太捶胸顿足倒地就哭,伤痛完了,想的还是该如何存活下来。
牵着女儿去了几个叔伯家,俱是闭门不见。行的这般明显刻意,还有何不清楚,曾太太又恨又气,骂骂咧咧地带了女儿走,两个身无分文,除却身上穿戴的几样首饰再无他物。
肉疼地典了一只陪嫁镯子,两个在客栈里住了几日,几番思酌,除了投奔娘家之外,实在没了法子。
母女两个商议着先是写了封信送进纪府,之后才启程入祁安。
周氏接到信时,母女两个早在半途中了,这事她还未与丈夫商议,无非就是担心丈夫嫌烦。可她再一想,这佟姐儿都能住,她娘家妹子又何有不可?且这母女两个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上门投靠不是?
周氏寻思来寻思去,最后还是拣了个时候同纪大老爷说上一回,纪大老爷本也不上心后院,答应一声便再无他话。
也不知这周氏是有意瞒着,还是不愿多费口舌,这事儿却少有人知。
这日佟姐儿照旧安静地坐在屋里绣鞋面,罗妈妈几个也在边上陪着她做。
“姑娘绣工越加了得了,瞧这上头的花儿倒似那真个一样。”罗妈妈坐在炕桌的另一旁,瞅她一眼又道,“姑娘也别光为着舅太太的寿礼忙活,自个也该做一身那日要着的新衣才是。”
这距舅太太寿辰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姑娘就开始准备了,可见是心里敬重她。
佟姐儿脖子垂得有些发酸,听这一言刚好直起来缓缓,由着如意揉一揉,缓和了才道:“可不就只余了几块素净的缎子,便是做出来了,舅母寿辰那日也是不宜穿的。”
罗妈妈刚要敛起眉,佟姐儿方又道:“妈妈不碍事的,那日最闲的便是我了,穿身旧的又有哪个去在意。”
罗妈妈默默叹口气,平安就送了参汤进来,罗妈妈伸手接过,瞅一眼汤色,心里又恼上几分,“这是越发不像样了,可是当作了淘米水,头几回还浓稠,越到后头越是清淡的见了底儿,这样喝下去能有个甚的效果。”
罗妈妈气地将陶瓷小碗往炕几上重重一搁,这事上头平安早也积了一肚子的气,见罗妈妈起了头,一时也失了顾忌,便也将肚里的火一箩筐地往外倒。
“那几个婆娘最是可恨,妈妈可知我为何耽搁这许久?我去时见几人正支了桌子拢在一处摸牌,见我来了竟是动也不动。还是问一声‘姑娘的参汤可熬妥了?’她几个才有了反应,一个推搡一个,哪个都不愿起来动手。最后我实在气不过,便放下几句狠话,才有一个磨蹭着站了起来。”
平安语气极为不忿,她话一说完,便后知后觉地赶忙捂住了嘴,斜斜眼睛觑一眼罗妈妈。
罗妈妈这回非但没斥她,反倒跟着恼火起来,“要死的狗奴才!半点未将姑娘放在眼里,可见定是受了人的意。”
“嘶”佟姐儿垂垂眼睫,蹙起细眉看着左手食指上渐渐冒出来的鲜红血珠子。
罗妈妈“唉哟”一声捧起她的小手,抽出帕子就给摁在了纤指上,心里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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