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守府里,则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高大坚固的防守府因处在张家堡的正中心,鞑子的投石机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射到,因此还十分完好。此时,王远在宽敞的议事厅里摆下了宴席,热情招待周正棋和他的十几员将领。
尽管张家堡被围城后,粮食匮乏,但此时王远还是尽其所能备下了丰盛的筵席,他杀了张家堡里的最后一头猪,又心痛地牺牲了自己养了几年的大黄狗,置办了一餐有酒有肉,有菜有粮的酒席。张家堡总旗以上的官员基本上全部出席,除了像牛百户之类临阵脱逃、消极作战的几个官员,他们此刻正在家中惶惶不安地等待王远的责罚和惩治。
周将军那方,则是只来了一些将领。其他士兵全部在堡外驻扎,由伙头兵自行做饭,并不增添张家堡的负担。
开席后,王远看到议事厅外夜色渐暗,寒风呼啸,雪势越来越急,几朵雪花透过窗缝钻进了温暖的室内,瞬间融化成水。他想到今日解救张家堡的士兵们此刻却在风雪之中驻扎在堡外,不禁很有些不忍,便对周正棋建议道:“周将军,此时外面这般寒冷,又有大雪,不如请堡外的将士们进堡一避吧。堡内虽然房屋不够,但是环城马道上还是可以驻扎一两千人的。此外,下官已经为您和这些将领们备下了休息的房间,条件简陋,还请将就一下。”
周正棋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谢绝了王远的好意,“我们都是常年在外征战之人,比现在恶劣得多的环境我们都驻扎过。只有适应艰苦的环境,才能保持永不减弱的斗志。若只惦记着温柔乡,贪图舒适享乐,又怎能成大事。别说他们,等会儿宴席结束后,我们也要回到城外的帐篷里。”
王远不禁肃然起敬,他举起一杯酒,恭敬道:“今日,我张家堡能够得以解困,全靠周将军您这一帮将士鼎力相救,我王远无以为报,唯有借酒谢恩,我先干为敬。”
“王大人您客气了,这些都是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周正棋见王远一饮而尽,也豪气地饮下了杯中酒。
“干!”
“干!”
其他的官员和将士也随着王远和周正棋一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酒,我要敬各位顽强抗敌的将士们,特别是那些以身殉国的将士们。”王远语气有些低沉,神色黯然,将杯中酒缓缓倒在了地上。其他众人也神色一凛,纷纷举杯将酒倒在地上。一时间,议事厅中十分沉默,众人都面带戚色。
“这第三杯酒,我要敬还在城外驻扎的将士们。”王远打断了沉闷的气氛,语气又高昂起来。说罢又看向周正棋,“周将军,下官这里还有些藏酒,不如令人送到外面的将士们那里,让将士们解解寒,也略表我的心意。”
周正棋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此就多谢王大人盛情了。”
杯觥交错间,众将士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豪情万丈。特别是张家堡的众官员,一扫半个月多来的郁郁之色,一个个扬眉吐气,兴致高昂。他们都是行武之人,个性豪爽,一会儿便开始呼兄唤弟,亲热非常。
酒至半酣之时,周正棋自然好奇地询问起了张家堡能坚守城堡的秘诀,当得知王远令全体军民轮流上阵,特别是还建立了女兵队,不禁对他的做法赞不绝口。他高声道:“王老弟,回去后我就要向宣府总兵建言,好好表一表你的功劳,将你这种调动全堡力量,轮番防守的做法在各个军堡推广。”
王远自然谦虚道:“哪里哪里,主要还是全体军民众志成城,顽强抵抗的功劳。”
周正棋不禁对这个年轻人又高看了一眼,“若没有王老弟你镇定自若的排兵布阵,张家堡的防守也不会坚若磐石。”想了想,又问:“对了,你说鸟铳队是怎么回事?”
王远便笑着将萧靖北训练鸟铳手,在防守时给了鞑子意外的痛击一事细细讲述了一遍。
“哦?”周正棋饶有兴致地问道:“哪位是萧总旗?”
萧靖北本来坐在最下手的一桌上,他心不在焉地饮着酒,心中期盼着快些结束宴席,好回去看看半个多月未见的家人。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起,愕然抬起了头,却见王远冲着自己笑道:“箫总旗,还不快过来拜见周将军。”
萧靖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起身上前,拜见了周正棋。
周正棋看到萧靖北雄姿勃发,英气逼人,眉宇间一股朗朗正气,他本是爱才之人,此时忍不住道:“想不到张家堡还有这样的人才。我们这边境的将士都不会使用火铳,因为以前出过炸膛事故的缘故,他们也不愿意用。说实话,本将以前也不相信这玩意儿,不过此次看到京城神机营派下来的火器队,其威力却是是非比寻常。这鸟铳使用得当的话,却是比我们的大刀长枪要厉害许多。”他看着萧靖北,突发奇想道:“本将倒是也打算训练一支鸟铳队,不知萧总旗可愿意到我军中效力?”
话音刚落,方才还一片吵杂之声的议事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各将士吃惊地看着周正棋和萧靖北,神色各异。他们都知道周正棋军队精锐,战功赫赫,进入他的军队,只要敢拼敢闯,升迁晋职的的机会比待在普通军堡要多得多,因此边堡中人人都向往能进入他的军中。可是周正棋对将士的选择十分严格,非一般人也很难得被选入。
此时他们有的由衷地羡慕,有的恶意地嫉恨,王远则是内心十分复杂,他紧张地盯着萧靖北,心中很是忐忑。
萧靖北想也未想地拱手笑道:“下官感谢周将军的抬爱。好男儿自应当驰骋沙场,为国效力。只是下官刚到张家堡不久,家中尚有老母幼子,一切均未安定。再加上张家堡遭此重创,还需一段时日的恢复重建。下官还是想留在张家堡,既可以尽心看顾家人,又能尽力守卫一堡军民的平安。还请周将军见谅。”
周正棋有些愕然地看着萧靖北,王远却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轻松地打着圆场:“周将军,这萧总旗可是难得的重孝道、尽责任的好男儿。”想了想,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下官这里难得有这么一个当用的人才,您可别一来就给我挖走了啊?”
一番话毕,他见周正棋默然不语,张家堡的其他将士也有些面色尴尬,便忙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周将军,下官今日看到您的军队军容整洁,军纪严明,作战时勇猛非常,实在是钦佩赞叹不已。特别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支骑兵队,更是骁勇彪悍。领头那员猛将,行动时好似一道闪电,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周正棋呵呵笑了,“哪里哪里。那是我骑兵营的前哨,冲在最前面的是前哨长。”他皱眉想了想,眼神一亮,笑道:“说起来,这位前哨长也是你这张家堡之人啊,王大人你不认识吗?”
王远一愣,摇头笑道:“下官还真的不知道,我们张家堡还有这样的人才。”
周正棋道:“本将的这位前哨长姓许名安平,是你张家堡的军户,到我军中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他平时作战勇猛,敢闯敢拼,又灵活机智,懂得以巧取胜,频频立功。短短时日,他已由伍长升为队长,队长又升为哨长。此次作战,他又斩杀了十几个鞑子,回去后少不得又要给他晋升一下了。”说罢,侧身笑看着王远,意有所指地说:“王大人,想不多你这小小的张家堡,还真是人才辈出啊!以后若有这样的人才,还请多多推荐,不要藏私为好啊!”
王远讪讪地笑了笑,顾左而言他,“周将军,不知这许哨长在不在,下官想见见这为我们张家堡扬名的猛将。”
周正棋往下面看了看,皱眉问道:“这许安平为何没有来?”
下面一位武将上前回道:“将军,许哨长说想回去看看母亲,之前已和末将打过招呼了。”
周正棋沉下脸,“今日王大人盛情款待我军中将士,他怎能因私事擅自离席。就算要看望母亲,等宴席结束了再去不行吗?”
周正棋治军严谨,麾下将士一举一动都要听从他的统一调度和指挥,此时见他言语中流露责备之意,一时间议事厅中有些沉默和尴尬。
“周将军,王大人,那许安平是下官妻弟,他已有大半年时间未曾回家。方才他在城门口见到我,听闻他家里被鞑子的巨石击中,很是担心。他心中记挂寡母,便忍不住先行回去看看。下官这就去将他找来向各位大人请罪。”郑仲宁起身站了起来,替许安平解围。
此时,萧靖北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他听闻今日战场上令众人惊叹不已的小将居然是许安平,心情很是复杂。他因芸娘的关系和许家、郑仲宁十分亲近,不知不觉间将许安平也视作亲近之人,见他这般有作为,也为张氏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可是他又想到,许安平对芸娘有着不一般的情谊,不知此次他的归来会给芸娘的心境带来怎样的波动,想到此处,他不禁内心慌乱,越发不愿久坐。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休息一天。
☆、许安平的归来(上)
暮色正浓,雪花纷飞。
宋芸娘在许家吃完晚饭,帮着王姨娘他们一起收拾完了桌椅碗筷后,便和宋思年一起回到了宋家。
宋家小院里,看着一片狼藉的小院,倒塌了的厨房和杂物间,宋芸娘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半个月来,每日不是躲藏,就是走上城头作战,倒是第一次正视被破坏的家。
鞑子虽然赶走了,但这场围城给张家堡带来了巨大的损失,除了倒塌的房屋,还有大量的人员伤亡,一些人永远成了残废,还有一些人则是失去了生命。战后的重建将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除了堡内房屋,城墙也有多处损坏,这些都要靠军户们出力修复。这些军户们常年忙碌,刚刚赶走了鞑子,又要重建家园,永远没有空闲之日。
荀哥儿仍留在小院协助柳大夫救治伤员,估计今晚不会回来。院子里,宋思年就着天空尚存的微光,心疼地在倒塌了的杂物间旁翻寻,期盼能找出一些损失不大、修修整整还能使用的农具。
宋芸娘看着院子里越堆越高的积雪,担心不利于父亲行走,便寻出一把铁锹铲雪,慢慢地铲到了院门口。
巷子里传来一阵脚踩雪地的咯吱咯吱声,到了院门口越来越缓,最后停了下来。
宋芸娘刚好铲到了门口,她正弯着腰,费力地铲着雪,一双铁网军靴出现在了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