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了妹妹宝颐,低声问:“你一个人来吃了不少苦吧,怎么就不知道提前跟我确定好?在这我是没什么自由,可使丫头婆子去接你还是可以的。”看林宝琴只是哭,不回答,林宝颐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问:“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林宝琴点头,从昨天晚上进这庄子除却喝的那三杯茶,她还没吃过东西。姐姐宝颐不提还不觉的,一提这肚子立时觉得饿的难受。
林宝颐松开妹妹宝琴,起身走到门外吩咐丫头上饭食。
林宝琴侧耳听了听,姐姐说出的都是平日里她爱吃的。再环视这中堂间,除去桌椅和门边的绿叶植物,还有正中墙上的大幅字画,也没见比自家中堂间多出什么东西,但感觉就是不一样,想起自家中堂间就觉得有些清冷,而这扑面儿来的就是贵气雍容。她偏头又细想了想,没头绪,转头视线落在自己坐的太师椅扶手上。过了会儿她凑头过去细看那扶手,又用手轻轻抚摸。
林宝颐进来时正看到宝琴俯头去嗅那扶手,失声惊叫:“宝琴你干嘛?糕点这就端上来了,你再忍会儿。”
林宝琴抬头无奈看林宝颐,抱怨:“我就是闻闻这椅子味道,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嘛?”
林宝颐面上略有歉然,走上前去看看那扶手,问:“怎么了,这截扶手有什么问题?”她这妹妹对琴棋诗画都没兴趣,却爱折腾木头,她会拧树笛也是这妹妹教的。
“这应该就是花梨木了。纹理这般细腻,闻着还有淡香味,我在爹爹书房里见过一个这样的木质小像。”林宝琴说。
林宝颐对此兴致缺缺,淡淡问:“那又怎样?”
林宝琴看看姐姐的双螺髻,还真是那又怎样。这是孟家的东西,与她还真没关系。想想,林宝琴说:“姐,这孟府的人太坏了,你跟我回家吧。”
林宝颐眼睛黯淡下去。
林宝琴有些失落,视线停留在林宝颐身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换了身衣裙,那菊纹上裳配着月牙凤尾罗裙,髻上簪一蜜色扁簪,虽再无华饰,却别有一股风流态。
过了好一会儿,林宝颐才开口:“我现在不能走。再过个五六年吧,到那时我才有回家的可能。”
“为什么不能现在走?”林宝琴开口:“是你舍不得这的富贵荣华,还是怕耽误了我?如果是后一种我明白告诉你你不用怕,我不会嫁给韩屠户家的小子!”
林宝颐惊疑抬眼,问:“你说什么,你们不是去年就定下了?你怎么现在说不嫁?”转念林宝颐语气转厉:“你怎么来的京城,你出来的时候可告诉爹娘哥哥了?”
“这你别管,你就告诉我你跟不跟我走就成?”林宝琴满不在乎说。
林宝颐气了,冲着宝琴斥道:“你让我别管,你想过爹娘哥哥找不到你会不会着急,万一娘因担心你病了,你……你……你就想你自己出来玩,你就不能给家里想想?”
“就你天天会顾家、想家,可你想过你的顾家给咱家带来什么伤害?娘天天担心你在外头过得不好,人都病了好几回了;嫂嫂说因着你做妾,哥哥才没过府试的填报;哥哥要不是为了维护你和嫂嫂拌嘴,嫂嫂至于生气滑胎么?而因着哥哥无缘府试,爹爹天天长吁短叹的。大旱、蝗灾、接连的延医用药,咱家的家底都快要淘光了!你寄回去那科考文章干什么,你绣的绣面又给哪个侄儿侄女?顾家,你还不如不顾,寄那些不当吃不当穿的玩意儿是生生刺人眼扎人心!”林宝琴一气说得痛快。
林宝颐跌坐到椅上,双眼无神。
林宝琴看得心疼,咬牙转身走出中堂间。
看着林宝琴走远,候在门口的大秦嬷嬷是长叹一口气:这宝琴姑娘自顾说得痛快,却不想她姐姐能不能受得了?乡野姑娘,表述就是欠妥,她不该这般直来直去。只是高门虽好,又有哪个肯像林宝琴这样对姐姐以赤诚之心相对的?连自己的亲事都不要了,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带姐姐回家!你看孟氏一族,面上称兄道弟、呼姐唤妹亲热的不行,可每隔上段日子就能听到谁家嫡出、庶出的少爷小姐又闹做一团了。自家能的清静那是大老爷清明,又有老太太、大夫人镇着,衡哥儿又出类拔萃,庶出的少爷小姐不够出彩只能缩头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上她肚子
此时京城孟大老爷府里,姚氏被前来致歉的杨家子气得不行。好不容易送走那个瘟神,姚氏的慈祥端庄样再也维持不住,冲着京郊庄子方向是咬牙跺脚。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让儿子带回来这么个狐狸精?上回视作亲女儿的敏姐儿因那林宝颐受累,这次又是亲女儿被她所累,这林氏宝颐怎么在庄子上还这么能惹事呢?看来是上回没打上她让她涨了气焰,这次她绝不放过她,远在京郊怎么了,她让婆子带着刑杖过去!不让那林氏宝颐见点红她是长不了记性!想着,姚氏直奔朝晖堂。她要去告诉婆婆,这林宝颐她是打定了!
孟老太太听姚氏述说过杨家子错认林宝颐的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杨家子还坚持说祖田那儿见的是榕姐儿?”
姚氏痛苦点头,任她怎么解释庄子里的不是榕姐儿,那杨家子就是不信,她又不能拉榕姐儿出来证明。边关来的小子,这脑袋呀真是轴的可以。
“林宝颐不能打,你想想办法把这事摆平了,连杨家也算上,可别像上次那样等事传的沸沸扬扬才责罚自家人。”孟老太太直接吩咐。
姚氏一听,火气又涨几分,她就知道婆婆会护着那丫头却没想到护得这么紧,连上次镇南伯史家子的事都提了出来刺她。杨家子错认林宝颐做榕姐儿的事她会摆平,但林宝颐必须得罚,连同上次两罪并罚,杖责五十是底线!她过来就不是听婆婆维护林宝颐的,她是来告诉婆婆她要罚林宝颐,提前给婆婆备个案,省得她打了林宝颐,婆婆回头知道了不喜。
孟老太太看看姚氏阴沉面色,缓慢开口:“我听你说,那杨家子可是在咱们孟家地界上错认的宝颐。就算是宝颐故意让杨家子错认,可咱们孟家的丫头婆子就任她扯着榕姐儿的名头骗那杨家子,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说?还有杨大夫人不也在场吗,她在老二府里见过宝颐,明知道她不是孟家小姐,怎么还是由着儿子来咱们家给榕姐儿致歉?”
姚氏压压火气,细想想吐出句话:“难道他杨家拿林氏宝颐做幌子,其实是想逼着咱们让步好求娶榕姐儿?”杨家子来致歉可是特意提了他送出的马是战马,除却日常喂养每日跑马也是必须的。战马的市价姚氏不知道,但普通马匹就得八百多两银,战马应该不会低于这个价儿。自家接了杨家八百多两银的马,杨家要出去说这是定亲礼,她想反驳都不见得有人信她。
孟老太太摇头,说:“也不见的。刚开始可能是杨家子真认错了。后来可能是杨家想着将错就错,要能藉此娶着榕姐儿,他杨家不用相看姑娘了,多省事;若不能,那人家继续寻儿媳妇呗。封疆大吏的嫡子寻媳妇,上赶着的不知多少,哪至于阴谋算计自掉身价。”
姚氏听听,觉得也是这理儿。抛开杨家算计自家的念头,姚氏又想回林宝颐身上,恨恨说:“林宝颐要是安分守己在屋里呆着,那杨家子想错认都寻不着人去错认!”
孟老太太用力一掼手中茶杯,厉声说:“你说什么,衡哥儿的妾在咱们孟家庄子里让人调戏了去,你还觉得是衡哥儿妾的错?那人要是再无法无天从庄子上把衡哥儿的妾抢走了,你是不是觉得这就是衡哥儿的错,连个妾都保不住?自家人被别人欺辱你不帮她讨回公道也就罢了,还应和别人跟着欺辱自家人!你不嫌窝囊你就去打!”
姚氏脸臊得通红,呆呆望着孟老太太。嫁给孟大老爷近二十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被婆婆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孟老太太看着姚氏呆滞的脸,连缓两口气压住胸中愤懑,又开口:“你可知那杨家子曾当街拦宝颐的轿让她道歉让路。林宝颐若只是个单纯的村姑,他杨家不把她看在眼里无甚大事。可林宝颐是单纯的村姑吗,她后边可是牵系着衡哥儿。妾让人作践了去,你觉得衡哥儿脸上有光?杨家子在咱们祖田那儿错认宝颐并扬言娶孟三小姐,因这你要再罚宝颐,咱们孟家脸面何在?你一打宝颐那就是承认宝颐勾引杨家子,你这是要把衡哥儿的脸面扔到大街上让人肆意践踏了!”孟老太太的火气也是噌噌噌地往外冒。以前大儿媳姚氏看事情挺明白的,怎的到了林宝颐这儿脑子就不转弯了?
姚氏不知道孟老太太多余的想法,但孟老太太这顿呵斥还真是让姚氏认识到林宝颐不是丫头婆子可以任她打骂责罚,也不是毫不相干的外姓人。在孟家林宝颐虽未正名,但外人看来她已算是孟家的半个主子,衡哥儿未娶亲前她代表的就是衡哥儿的脸面私德。说白了就是关上门自己怎么看轻林宝颐都没事;但打开门若有人因林宝颐出身乡野而看轻作践她,自己就要维护林宝颐狠狠地还击欺付林宝颐的人。想通了,姚氏温言开口:“儿媳知错了。”
孟老太太看看姚氏,点点头,想了下,又开口:“你总说我抬举那林氏宝颐,你可知为什么?”
姚氏摇头,她只知道现在越抬举林氏宝颐,将来儿子的后院越容易出问题。
孟老太太喝了两口茶,然后撂开手说:“我是为咱们孟家想的。咱们孟家最风光的时候是在衡哥儿祖爷爷那代,光咱们孟家就出了两个一品大员,三个四品京官,而孟氏一族出任官吏的更是数不胜数;到他爷爷那辈就差些,但还算可以,毕竟一个一品大员,一个二品地方总督维持咱们孟氏高门的名头是绰绰有余。但族里情况却不乐观,赋闲在家、养花斗鸟的比比皆是;再到贺源这辈,咱家、咱族情况你也看到了,整整一个孟氏宗族多少人,却只贺源的官声名望高些,就这高些的还只是个二品,剩下的杂七杂八不入流的咱也就别提了。你自己说说从衡哥儿祖爷爷那辈到衡哥儿他爹,这不到百年时光,咱孟家,咱孟氏一族败落了多少?”
姚氏不语,婆婆说的是实话,孟氏有走下坡路的倾向了。
孟老太太闭上眼歇了会儿,才又开口:“一个家,一个宗族想要兴盛繁荣,除了要有众多子孙,还要子孙们出息上进。一个人、两个人出类拔萃能撑起一个家,却撑不起一个宗族。而没了宗族庇佑,风调雨顺的话那个家还能安稳,若碰上疾风骤雨,家却不定能保住。”
姚氏不解,趁孟老太太间歇的档儿轻声问:“这儿媳懂的,可这跟林宝颐有什么关系?”
孟老太太看眼姚氏,问:“你可知衡哥儿为何要带宝颐回来纳她为妾?宝颐颜色虽美,但真要在京城细心寻找的话,寻个比她更美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姚氏结合孟老太太前边说的话,猜测说:“娘你是看上了她肚子?”
孟老太太点头,说:“你别现在看不起林氏宝颐,往上数三代她林家可是招远望族。要是她祖爷爷那辈儿孙运好些,哪至于老人家到了乞骸骨的年纪,儿子没了,孙儿还未长成。人走茶凉,不过是一代之差人才接续不上,林家便败落了。但也就因这败落,林家子孙才有逆境自强的意志,才有往上爬的野心。”
姚氏点头,林宝颐被自家亲戚算计送到男人床上,这要搁一般姑娘身上那立马就寻死去了;即便是有那不寻死的,跟了衡哥儿有了肌肤之亲后也是哭求着要名分、要首饰、要田地、要铺子吧?当年自家小叔的宠妾不就是那么折腾来着?可林宝颐不哭不闹不求,她要不是傻子的话那就表示她看不上妾侍的名分,一个妾侍能得的东西满足不了她,她想要的更多更大。身为女子,有野心这点并不招人喜欢,但她生下的儿子若遗传了她面对逆境淡然处之又不乏野心的特质的话,那却是孟氏一族的福气,当然了不是衡哥儿正妻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