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高却是一件不显眼的白衣。看着眼前的人,赵政突然有些咬牙切齿:这可不就是那天担心了许久的面色蜡黄么?当时只道他过得不好,却不想是这样过得“不好”的。
赵高不明其中缘由,只当赵政不满意自己的样子,这才问道:“我从一个老大夫那里得来的法子,无非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若是大王不喜欢,便……”赵政怕他误会,这才拉着人一面往外走,一面解释昨日在集市上碰到儒生的事情。
“原来如此,倒是害大王担心了。”赵高听他说完也觉得颇为好笑。今日出门前还在下小雨,淋多了药水容易化开,赵高索性就没涂。是以出现在赵政面前时,是本来的面貌。听赵高这么说,赵政也释然了:以小高的性子,又怎么会委屈了自己,他不委屈别人就算好了。
有道是“芳草茸茸去路遥,八百里地秦川□□早,花木秀芳郊。”栎阳便位处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沐兰昨日刚过,茸茸春草是见不到了,不过城外倒是有不少没膝的绿草,虽少了早春碧草的鲜嫩,却自有种青苍之美。
栎阳乃秦国旧都,虽然距孝公迁都已逾百年,但因此处是陆通三晋的关中枢纽之所在,无论是入秦经商还是秦国对赵国用兵,都要经由此处,所以百余年来繁华丝毫未减。
二人骑着马,沿官道而来,不多时就到了栎阳。算起来这还是二人头一回独自上街。从前岁首好不容易在邯郸城里逛过一次,却还有小高的两个朋友,其中那个叫王宠的赵政印象最深,瞧着就不安好心。
赵政入城的第一件事不是带着赵高直奔什么秦风楼,恰恰只是随意找了个热闹的酒肆。赵高看在眼里,倒是十分欣慰:从前的教导都没忘。说起来这酒肆远不及栎阳老号秦风楼来得华贵,仅仅是个市井阶层的消遣所在。莫说是赵政这样的身份,就连朝中许多九卿以下的大臣也多不屑来这种地方。
可偏偏身为秦王的赵政坐在此处倒是安然得很。他看着赵高询问道:“喝点酒?”赵高上月自蜀入秦,看惯了蜀中秀美的竹林山水,吃惯了精致的稻饭蜀菜,一入秦便看秦人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只觉豪爽非凡,当下被赵政这么一问也愿试试,于是点点头。
赵政不愿意委屈了赵高,吃食点的数量虽不夸张,但都是酒肆最好的,有肉有菜更有酒,足矣。肉是大块的黄牛肉,店家在一旁放了切肉的小刀,菜是秦人最爱的苦菜,酒是秦人最喜的雍县名酒,还有赵政背着赵高特意找店家弄来的稻饭。
“从前就听你说喜欢吃这个,那时候我还办不到,现下蜀郡太守每年要往我这里进贡不少,我没怎么动,以后全给你。”其实赵高前世虽然是南方人,过来的时候吃不惯黍饭、稷饭,但后来一吃那么多年也早惯了。赵高当年不过随口一提,未料时隔这么多年,赵政居然还记着,并且今日……
那一刻赵高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怔怔地端起碗,夹了一箸放入口中反复咀嚼,只觉得齿间的米香是从未有过的浓厚。“味道还行?”赵高点点头,原想说一句“多谢”,临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赵政必然不乐意听那样的话。
所以赵高索性提起那小坛酒,倒在两个空陶碗里,递一碗给赵政。赵政心照不宣地接过陶碗,二人略略抬手,接着便仰头和着那些不用言说的心思将酒一饮而尽,喝完他们默契地将陶碗倒过来,具是涓滴不剩。
“醇香沉厚,尾净悠长,雍县送来的酒果然不错。”赵高外表清秀,时常给人一种人荏弱可欺的错觉,其实赵政知道,他温柔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不输任何人的男儿气概,并且骨子里的韧劲有时候连自己也望尘莫及。
当年无意听郭府的人讲过,他那一身不卑不亢的气度,就连郭开那样的人也欣赏得很。又说看书,太史府文吏的工作并不轻松,赵高却能每天坚持用午休的时间去琅环阁看书,便是累了困了,也只是随意找个架子靠上一靠。那一手好字,听赵母说同样是他昔年没日没夜苦练得来的。
“我却不知小高酒量也这么好。”赵高悠然一笑。这还是和魏缭那个酒鬼在一起练出来的。想起在楚国的那两年,他和魏缭白天看书练剑,晚上对月共酌,倒也惬意。回过神来赵高随口问了句:“魏缭前辈还好么?”
“小高认识老国尉?”赵政奇怪地问道。赵高没有答话,嘴角一勾,笑得高深莫测,赵政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一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且将此事压下,答道:“老头子身子硬朗得很,我国府库半数的好酒都入了他的肚子,舒服着呢。”赵政说到这里,恨得有些牙痒痒。
那老头子留在秦国的条件非钱非官,名誉地位也一概不论,唯独就是酒,赵政至今还记得带他去国府库挑酒的时候,那老头子眼中的精光是何等的逼人。赵政虽然心疼那些好酒,但为能留住人,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赵高看赵政气得肉疼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前辈脾性倒是一点没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