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出奇的静,连叹气声都清晰可闻。她只是好奇,眼睁开一条缝,见小木床前站着两个人。她的哥哥嫂嫂。
陆瑜芳来回摸着胳膊,颇不耐烦道,“赶紧的,抱出去沉了便是,这东西留着糟心谁呢,趁没人知道……就说早夭了,没人会怀疑。”
沈柳德点头,婴孩软趴趴的身子趴在他肩头,他很安静,被抱起时连半句哭声都没。
结果沈大爷夫妇一转身,便见沈寒香坐在床上,那脸色犹如死人一般。有点问题的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睁着。
“哎哟,这是要吓死谁!”陆瑜芳一声清喝,不住拍抚心口。
“小妹……”沈柳德神情闪烁,忽想起白日说过的话,便道,“你身子不便,让你嫂子帮着照看。这不是白天说好的,奶妈都找好了,不用担心……”
“给我。”沈寒香极少说话如此刚硬,倒教陆瑜芳吓了一跳,登时甩起帕子来戳沈柳德的左腮。
“给她给她,这么个破烂玩意儿,就她还当块宝呢,好心当成驴肝肺,嫁到你们家,真是什么破事儿都赶上了!”陆瑜芳尚喋喋不休。
沈柳德眉心紧蹙,沈寒香已下了床,将孩子抱过来。
大抵是沈寒香太过面无人色,沈柳德不由自主松手由得她把孩子抱去。
“呜呜哇——”
沈寒香似松了口气,朝尴尬站着的她哥说,“孩子大概想吃奶了,哥哥嫂嫂回去歇着吧。”她平素是个很客套的人,这时也不太想说话,神情恹恹。
“赶你走呢!”陆瑜芳一个白眼,扭腰出门去了。
沈柳德神情十分为难,他妹子已在解外衣,中衣带子都扯开了。沈柳德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小妹,这孩子是李家人。总不能一直留在沈家。”
沈寒香动作停了,按着眉心,不甚熟练地拍抚那孩子。
“不是一直,就呆出月。”
沈柳德一咬牙,决然道,“出月也不行,要么孩子给你嫂子照看,要么现在就回李家去!”
这一声极响,沈柳德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得一缩脖子,重放缓声道,“妹子……听哥的……这孩子,给你嫂嫂看着,比你自己照顾好。”
话没说完,沈寒香已把孩子放在床上,自整理起衣衫,穿好棉袄,颈上圈起围脖,披头散发还裹着抹额,就要出去。
沈柳德心口急剧起伏,走到她跟前,狠心一把夺过被被子裹得紧紧的婴儿。
“这孩子要不得!”
沈寒香膝一软,歪坐在地,“我这就回去,我们娘儿俩不会再回来烦哥哥。”
“……”沈柳德咬得腮帮发酸,解去被子上的带子,额头冷汗涔涔,也不看地上的沈寒香,只是不让她靠近。
“你干什么……”沈寒香扑过去抢孩子,被沈柳德一巴掌挥开,再扑上去时不禁一愣。
外间陆瑜芳冷得直跺脚,听见屋里一声惊天动地的哭音,这才懒洋洋又走回门里去,吆喝道,“怎不说是咱们害你了。妹子你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难不成长嫂还会害你?听嫂嫂的,这么个孩子,传出去是笑话,养大了是累赘。当年爹拖了那么长日子不也受不了……你就听嫂嫂一句劝,这么年轻,又不是不能生了。也别担心水双,自家妹子我清楚得很,总得让正妻出个孩子,嫂子也不妨为了你下这个脸子去给她说……”
话没说完,陆瑜芳被撞了个趔趄,登时就要发作。
沈柳德猛冲出来,陆瑜芳一把把他逮了个正着,眼儿一鼓,凶神恶煞道,“怎么?她亲亲的夫君都没着急,轮得到你操什么心,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生孩子本就不成体面。这笑话帮你们担了,还想怎么着?”
“别说了!爹的事也拿出来说……”沈柳德嗫嚅着。
“怎么就不能说了!本就是这码事,现不一巴掌打醒她,以后有她后悔的!”
不提防沈柳德一巴掌拐过去,不轻不重,却“啪”一声。
陆瑜芳一声尖叫。
整个沈家院子都被闹醒了,一时间灯烛都亮起来,只听陆瑜芳好大一声——
“我是遭了什么罪,到你沈家来挨你的巴掌,屎盆子扣得一头都是,还不让人说了!沈柳德,今儿你要是出去追,咱们夫妻情分就到这儿,和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家产我也一毛钱不分你沈柳德的,只这间祖宅……唔……嗯嗯……”
沈柳德猛捂住陆瑜芳的嘴,将她扛在肩头,黑着张脸回自己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川
春风酒馆。
雪风刮得纸灯笼“啪啪”作响,上书三个大字——
“笑春风。”
“银子?少爷有的是。”李珺摇头晃脑猛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常年饮酒令李珺面黄肌瘦,眉目里依稀还辨得出曾经少年翩翩的模样。
“少爷快别喝了,好歹去沈家看看,沈大爷今儿发了好大一通火。”在旁劝酒的小厮忙摸摸带出来的银子。肚里咕哝,三十两现还剩二十两,要补不上去可就麻烦了,家里奶奶吩咐了只给李珺五十两还债。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当垆卖酒,匀出最后一点儿给他,一袭黑领长裙,群上撒着大红大紫的花朵,衬得她肤白胜雪,容光焕发,犹如夜里的一颗明珠,将晦暗的酒馆照亮。
“当是谁,李少爷又来赊酒啦?”
李珺头晕目眩,身歪凳倒,一个不仔细,险些跌落在地。
摸着老板娘细白柔滑的手,李珺一个酒嗝,赫赫地笑,“吴娘竟一点儿不老,倒越发年轻了。”
被唤作“吴娘”的酒馆老板娘守寡多年,没脸没皮的赖皮酒鬼也见得多,自不吃李珺装疯卖傻这套,抬脚便踹。
李珺撒了手,重坐回条凳上,让出个空位拍了拍,示意吴娘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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