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何从矮树旁绕过去,正见她面对墙而站,头微微垂着,手里拿了个青条在扯,嘴中还断断续续哼小调,大约是在回想曲子。
原本不欲打搅她,但转身的那一瞬又鬼使神差地侧了回来,轻声道:
“小四。”
“啊!?”
想必心头紧张,她竟被这一声吓得不轻,险些没踩滑掉到池子里,关何飞快拉住她往后退。
“吓死了吓死了!”奚画靠着他不住抚着胸口,“要是真栽下去等会儿可就麻烦大了。”
关何瞧着她,不由感慨:“至于么……不过是弹个琴而已,在书院你不一样弹得很好?”
“那怎么能一样呢,这么多人,我怕得很。”奚画嘀嘀咕咕,“从前又没见过那么大的世面。”
她拿手揉/搓着额前的刘海,然后便闷头往他怀里埋。
“……”
幸而眼下后院清净,没什么人。感觉她在他怀中着实是在轻轻发抖,是真的紧张。关何只好伸手在她背脊上轻抚。
“放宽心……没事的。”
隔了半晌,奚画才抬起头看他,支支吾吾道:“关……关何。”
“嗯?”
“你……你亲亲我,好不好?”
“呃?”没料到她会说这话,关何倒是愣住。
奚画略略不悦地拧起眉:“‘呃’是什么意思啊!”
“我……”他笑得尴尬,手指在她脸颊上抚了抚,“我都有些不敢了……”
“嗯?为什么?”
“……没什么。”关何松开她,“快到时候了,去较场口吧,我跟你一起。”
该来的总是要来,奚画懊恼地垂下头哦了一声。
*
日出高三竿,朱色赤黄,今天有点闷热,头顶罩了层薄薄的云,然而较场还是人满为患,此时路上卖甘草冰雪凉水的倒是好生意。十文钱一碗,不消片刻一锅就卖完了。
挤在人群最前头的两个人边喝边谈:
“听说宋先生手伤了,这台子上的,难不成是他的徒弟?”
“不知道,没见过,眼生得很。”
高台上四把瑶琴横放,琴前四人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子正是兰亭书院的袁芙蓉,娄方亮自然是认识的,不过另一个,眯眼瞧了好一阵也未曾看出名堂来。
“金云啊。”他把扇子一收,端来冰水小抿了口,“那立在芙蓉旁边的姑娘到底是哪一个?天鹄还有这号人物?”
文金云抬眼瞅了瞅,忙笑道:“公子,这不是四姑娘么,您怎么给忘了?”
“什么?!”娄方亮险些被呛住,“她长成这样的?我怎么没印象……”
偏头一思量,又觉得不对:“咱们不是派人把宋初给顶下去了么?她又来搅什么局?”
“宋初手伤了,当然上不得台,可人家总不能让那位置空着吧?”文金云也拿了碗冰水自个儿喝,脸上却不慌张,“公子,您甭担心,奚画这丫头弹琴也就那样,芙蓉是比不过宋初,不过要胜过她,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娄方亮甚觉有理地颔了颔首,“剩下还有四场,前两场让他们占了便宜,这后头三场可不能再丢了!”
“是是是,公子所言甚是……”
这琴是王府特地挑的上好瑶琴,加之高台还下埋了几口水缸,即便较场宽大,琴声也清晰可闻。前面那人奏的是一曲《扬州三月》,乐音节奏柔缓,声色细细,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奚画听得怔忡,心道,这么好的琴技,自己是怎么比都比不过的。
正痴痴的想着,身侧的执事管家已不耐烦催道:“奚姑娘,该你了。”
她蓦地回神,轻声应了,提着裙摆落座。
“哦……这不是我们姑娘么?”红绣远远望见,眉眼登时温柔起来,“想不到她还抚琴呢。”
涉风在旁百无聊赖地往肚子里灌茶水,骑马射箭他感兴趣,这吹拉弹唱的,那就没意思得很了,光是听一曲便觉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小四这会儿还紧张不紧张了?”场外的金枝看得揪心,瞧她两手放在琴弦上,先试了几个音,深吸了口气,才敢接着往下弹。
这曲风与方才那首截然不同,又欢快又轻扬,调子忽上忽下,前段小桥流水,后段却蓦地变作万马奔腾,风卷烟尘,黄沙漫天……
只是奚画到底是手生,弹得并不太流畅,竟在中间还拨错了一个调,她瞬间慌得满头大汗。
关何是没听出来,只见金枝咬着下唇着急道:
“哎呀,糟了,方才那音没对!”
钟勇谋和王五一都替她捏了把汗,心中暗叹:“这丫头,果真是不行的……”
曲子奏了一般,红绣闭了眼睛和着节拍拿手指在桌上轻打,涉风喝了片刻茶,忽然回头问她。
“咦?这什么曲儿?”
“不知道,怎么?”
“嗯……”他眉头深锁,侧耳静静听了一阵,不太确定,“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么?”红绣睁开一只眼来,望着他略带讽意的笑了笑,“我竟不知,你这大老粗还能懂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