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自己续命长幡上的字迹居然这般不堪。
轩辕珷点了一束香,恭敬地向着眼前的佛像拜了一拜,便将手中的香贡在了那方香炉中央。
上完了香,轩辕珷又是亲自为那还尚明晃晃,耀得人眼痛的五层灯架上的佛灯添了些灯油。
做这些事时,皇帝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斜椅上躺着。他的胸口起伏得很快,喉咙里也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不上不下,直堵得他难过,重重咳着,皇帝一边慢吞吞地起了身,不得已的端坐在那里,也只有这样才舒服些。
“想不到净生和尚也是无能为力,他如今重病在榻,看来也只能是朕亲自来此了,珷儿,还好有你在,咳咳咳……”
空荡荡的大雄宝殿,皇帝的咳嗽声,起了回音,倒愈发衬得这殿内的空寂。
而这时轩辕珷走到了殿内一扇还未关紧的窗前,在双手搭到了窗上镂刻的“卍”字窗格这一刻,他好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殿外肆虐的风雪,风啸如雷。
“父皇,儿臣好久都未在邺城见过这般风雪了,还记得上一次,是阿娘去世那年,上上一次,是皇叔去世那年……”
昔日的深重罪孽,突而被轩辕珷有意无意地在神佛法相前提起,直慌得皇帝一阵胸闷,他想要大声呵斥一句“逆子”,却是突然被喉咙里那口痰又堵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皇,你知道吗?阿娘和皇叔最喜欢带着吾来这灵奉寺的后山看星星,那时吾人还小,常常嘴里嚷着要把天上的那一颗颗的星星摘下来,再叫人做成最美的珠钗,戴在阿娘的头上……”
愈是不想让轩辕珷再提起那两个他最忌讳人,轩辕珷却愈是要提。皇帝怒上眉关,心口也突而痛得发紧,那感觉仿佛是有一只蜈蚣在他的心上爬来爬去,时不时还要咬上一口。
“唔……咳咳……这同命蛊的滋味果然不好受。”毫无征兆却又分外熟悉的心悸与疼痛,猛地让轩辕珷的身子一沉,他当即一个不稳,跪倒在地,不过很快他又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
当年,他用自己的血喂给了同命蛊,当场生出的子蛊在后来便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面前仇人的丹药中,种给了他。他要他从此日日病瘰缠身,夜夜不得安宁。
种了子蛊尚且如此,自然,同时给自己种了母蛊的他所遭受的折磨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些年你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怎么还敢祈求安康?”
轩辕珷说着,左眼中,皇帝的倒影看上去是被气得发抖,两眼暴突,就连颈上,也有肉眼可见的一条涨得青紫的经脉。
“你夺人所爱,血屠苏毗。还有皇婶婶,琲儿的母妃!若不是你当年攻破了长魏,又将她的父亲长魏之君和太子,诸王枭首于城门,辱乱众妃,她又怎么会血崩难产而死?!”
一桩桩的恶,一件件的孽,悉数被轩辕珷一字一句道出,眼前的帝王说不得,他偏要说个痛快!
“呼呼呼……逆……逆子!”挣扎着,心口却是越来越痛,皇帝也是大口大口喘着,下一刻,他便从斜椅上摔了下来,扑倒在地。可悲的是,他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心痛如绞,不单单只是这皇帝一人,轩辕珷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还有能随意走动的气力。
“只是为了这皇权,你便都将他们变成了一抔黄土,尸骸垒顶,高高在上的你,可有过一刻内疚?!!”
轩辕珷走上前,蹲下了身子,他说这话时,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他知道母蛊正贪饮着他的心头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此刻殿外,公仪绯和刘时被丹公公引领着过来了,刘出则是实在记挂着府里早先回去。公仪绯和刘时决定,就在这殿外等候皇帝和轩辕珷。
“哈,绯公主,想不到这年岁过得也真是快,眼看着你都到了行笄礼的年纪了。老奴且先退下去备好马车。”丹公公无意调笑着了一句,便欠身向后走了去。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公仪绯和刘时都听到了从殿里传来皇帝的一声惨叫。
二人不敢轻举妄动,刘时见有一扇半开的窗,他便扯了公仪绯小心翼翼地前去先看个究竟。
殊不知,正是这多看的一眼,让他们有朝一日会身陷囹圄。
殿内中央,轩辕珷手里正握着一支匕首,他毫不犹豫地在皇帝的身上又捅下了一刀。刚才捅的是皇帝的腹部,这次,却是瞄准了心脏下手。
口吐朱红,皇帝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左手死死抓住了轩辕珷的衣矜,他紧紧盯着那双只余了仇恨的眼睛,暗红色的血从他的嘴中不断的下溢着。两处致命的伤口,让他已然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轩辕珷,朕……朕始终是你的父皇,永远都是!哈哈哈哈……”
哑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来,皇帝张狂地笑着,笑着,到最后完全没了声息,一只血红的长着蛇头的怪异虫子从他心上的伤口处钻了出来,随即,化为了齑粉。
生死同命,病伤共受。轩辕珷给了皇帝致命之击,自己也是同样。
眼前的一切变的都是那样模糊,但他还能感受得到有汩汩殷红从他腹上和心上的伤口处几乎是喷涌而出。
他好痛,好冷,他好害怕……
“轩辕珷!”“太子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
一个个斑驳模糊的影子,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真的好吵,他好想睡了。
“琲儿,琲儿……”轩辕珷也不知道为何,他突然会想起来这个名字,那个叫他“阿兄”的人呢?自己难道就这样舍下而去吗?
他不甘,没他在,又有谁能护得了琲儿的周全?
就在这一点残魂弥留之际,轩辕珷迷蒙中,看到有一丝黑影从殿外飞来,在他上方盘旋了许久。到最后,直奔他的身躯而来,自己的左眼,也是好痛……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灵奉寺的上空,许久未出的玄衣女冠负手静观,见此一幕,瞬间眉峰低敛,兀地黯淡了神色,一滴血,透过她终日戴着的玄锦手套,悄然从指尖滑落。
而后山的静心禅院内,净生将那串白琉璃佛珠缠绕在了徒儿真智的右臂上。
“阿弥陀佛,真智,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
最是慈悲无情的一言,净生双掌合十,头却沉沉低了下去,他,坐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