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论》里注曰“百一生灭名为一刹那,六十刹那名为一念”,我是不知道毒瑾在生与灭之间挣扎了多少个刹那,但是现在……嘴一撇,深吸一口气,头倒扎入水,重新潜了下去——姑且当是我的一念之仁吧。
毒瑾的白衣在透光度良好的水里异常显眼,他的衣袂随着流水飘荡,看起来近乎蓝黑色的长发,顺着水纹起伏着,他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整个身体毫无抵抗地缓缓下沉。我一惊,迅速游至他身畔,伸手拉住他,阻了他的沉溺的去势。
人类心脏与大脑的运转都需要氧气,中断供氧三至四分钟就会造成不可逆伤害……
思及此,含怨瞅着他,无法看清他的面色。我稍嫌吃力地捧起他的脸,然后用嘴轻轻压覆住他柔软的唇,将赖以活命的空气灌进了他的身体里,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没溺毙,慢慢有了回应,开始主动咬住我的唇,努力从我嘴里抢过稀薄的氧气。
这一瞬间,我突然能看见他的脸了,他细长的眼是半阖的,长长的睫毛不卷,细细密密的,外眼角下方一公分的位置,有枚浅痣——一枚泪痣,宛如凝结的泪水……
我“英勇”地拖着毒瑾上了岸,尽管累得跟死狗一样,却还要帮他做急救。我没有对他做人工呼吸,担心过度通气会造成神经受损,而是让他俯卧着,一手摸着他的颈动脉,一手放于他的脊柱骨附近,用力推压。这样做,利用胸廓和肺组织的弹性回缩力,能让他的胸廓扩张,将他肺内的空气压出,形成呼气,同时使外界空气进入肺内,形成吸气。
理论上说,这样压按数次,轻度淹溺的人就该醒转过来的。偏偏毒瑾不按理出牌,除了最开始呕出几口清水之后,就没有其他反应了,依旧昏迷……
他的脉搏已经趋于平稳,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为了确定他的舌部没有后坠而堵塞呼吸道,我扳开了他的嘴,将食指探进他的口中,谁知毒瑾非常不配合,居然用力咬了下来。
我急急收了手,瞠目瞪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他应该是住在那个诡秘的申屠府吧,但是我实在没有好心到,甘冒生命危险,送他回家……
“看在你今天没有化妆吓我的份上……”看着他的芙蓉面,我喃喃自语,心一横,勉强背起他,他虽不胖,但是足够让我的腰跟折了似的,可怜我这副小身板。
一刻钟之后,郾都,城南某房檐上——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古人诚不欺我也!”我仰天长叹,眼眶微红,脚下吃力迈着“流云”蜗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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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带着春莲去城南逛夜市吗?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墨台遥匆匆踏进房间,娃娃脸上满是诧异。
“人生难免有意外。”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心里感慨,墨台遥来得可真快啊!
夜行衣已经被我弃在了路上,本想不着痕迹地回屋,但是我全身湿透,还拖着一个大活人,终究瞒不过墨台遥在府中的眼线。
“据说你带回一个……呃……就是他?你把人家怎么了?”墨台遥三步并成一步,蹦到床前,细细打量着被我顺手扔在床上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毒瑾。
我正打算开口搪塞,墨台遥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仔细一看,这男子的相貌生得极好,你们之间……这是露水姻缘啊……”
闻言,我差点扑地。
“原来您是这么定义‘露水姻缘’的啊……”我忍住面皮的抽动,接过春莲递来的干布,擦拭头上的湿发,转头吩咐水房准备热水。
“奇怪,我好像看到他的眉角在抖动……”墨台遥讷讷说道。
“大概身上湿着睡得不安稳,既然睡不安稳,就快点醒来啊……”我扯开身上的湿衣,漫不经心地接道。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春莲比你早回来,而你又成了这样?”墨台遥坐到我边上,锲而不舍地追问。
“夜市人多,自然容易走散。至于这个……公子,他自寻短见,而我也算是……见义勇为吧。”我面不改色地说谎。
墨台遥疑惑地说道:“这公子年纪轻轻,又生得花容月貌,有什么好想不开的……我看他身上的衣料,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不可能是为生计发愁啊……”说着,她又偏头望向毒瑾。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些人性命无虞,生活富裕,于是吃饱撑地培养愁绪,想到一朝春尽红颜老,于是决定一抔净土掩风流……如此想来,下水救他的我,真是吃饱撑着啊!”我随口诌道,坐等沐浴。
“他的嘴角好像开始抽动了……”墨台遥迟疑地说道。
“可能着凉了吧……”我嘀咕,起身走到床前。
毒瑾依然双眸紧闭,但是呼吸规律,应该并无大碍。我抖开边上的叠被,盖在他的身上,然后又坐回了桌边。
“韶华去之何迅……”墨台遥突发感慨,轻轻喃喃:“遥想当年,他也是这边好年华,头冠簪缨,光灿如骄阳……偏偏性子太烈,一选就选了一条黄泉路……”
墨台遥这个表情真眼熟啊……眼熟到,我居然一眼就看出她口中的“他”是谁人了。
“姑母,难不成这么多年来,您心里一直深爱着那个淑皇子?!”敢情墨台遥还是个痴情种子啊……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墨台遥张口结舌,娃娃脸上除了惊愕,还有……惊吓?!
她这样的反应令我意外,我不解地问道:“难道不是么?每次一说到淑皇子,您就一副悔不当初的复杂表情。”
“我何止悔不当初啊!扪心自问,我这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淑皇子……当年我还没接任墨台氏宗族长之位,在宫里任职领侍卫内大臣,私底下是为了照拂刚当上凤后的弟弟,那时候,淑皇子尚未出阁,仍住在宫里,不知缘何而起,素来冰冷的淑皇子跟我那爆脾气的弟弟就是不对盘,两人一见面,那……那简直是灾难啊!后来,淑皇子看上了……呃,咳咳……皇室辛秘,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妙。”娃娃脸上尽是懊恼的神情,但是眨眼之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肃然说道:
“我奉劝你一句,你千万要跟淑皇子的儿子保持距离啊!那天我在花厅都听到了,我没跟公子说,也没让秋梅说,那孩子的性子实在太像淑皇子了,这未必是好事……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那个孩子的,但是你要记住,淑皇子是不可能让他的儿子跟我们墨台氏有所牵扯。”
殷的性子酷似那个淑皇子么?!清清冷冷,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旦执着于某事物,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倾其所有!殷对我的感情,深如海,对他而言,该是苦海吧……不对,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淑皇子不让殷跟墨台氏有所牵扯,那我不姓墨台不就得了,姓氏而已,两个月前,我还姓“毒”呢……
脑中突然闪过那天殷说的话——只怕被墨台遥一语言中,殷受淑皇子的影响颇深,这未必是好事啊……
“话说回来,床上这个公子,你打算如何安置?我个人是不反对你收偏房侍人啦,但是公子那边……你自求多福吧!”
“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舌挢不下,瞪视墨台遥。
“你把人都带回家了……现在呢?”
“等他醒来,问明住处,让人送回去不就得了……”我理所当然地说道。
接着,墨台遥继续拉着我闲话家常,一直到春莲进来说热水准备好了,墨台遥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去,我方才得以解脱。
顾及毒瑾的身份背景太过复杂,今日之事不宜张扬。我将偏院的奴仆打发下去,然后命春莲守在院外。将毒瑾一人留在房内,我掩好房门,才放心地去西侧的水房沐浴。
泡在木桶里,隐隐犯困,但是一想到申屠府的种种诡异,心中惊悸难安,也许我该等毒瑾醒了,盘敲侧击一番,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我昏昏欲睡,身体却始终保持警觉,耳力极佳的捕捉到门外有动静,我倏的睁开双眼,迅速从垂挂于木架的衣物中翻出从不离身的匕首,双手藏于水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等着。
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透过满室的氤氲,我瞟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然后看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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