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肉嗜甜,但因母亲管教得严,在家中时是绝不可能如此放纵口腹之欲的。去到教坊司后,无人管束,才开始吃的随心所欲,幸好那几年正是她抽条儿的时候,吃的东西都长在了身高上,没变成个大胖子。
“嗯,正是这样,琢磨膳单也是每天必要的功课,人的口味没有一辈子不变的,也没有一天就和从前完全不同的,多看多听多观察,受益无穷。”方司膳不过是借机敲打她们,话说完了,便挥挥手,“回去吧,不当值的时候也多去膳房练习,熟能生巧。”
巧茗与阿茸连忙应是。
巧茗还道:“本是打算今个儿下午就去练习的,烦请司膳出个题目。”
“就做三笋羹吧。”方司膳貌似随意地在膳单上一指。
及至真正下了厨房,巧茗才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象得那般简单。
从前在家里学厨艺的时候,有厨房里的丫头婆子伺候,凡是需要切的洗的,都由她们事先预备好,巧茗只负责菜进了锅里挥挥木铲、撒些调味即可。
现在,一切事情她都得自己来。
巧茗困惑地盯着案板上那一整只鸡,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始下手。比划来比划去,终于看准了一块地方,才刚要下刀,就被去女史那边领笋回来的阿茸制止了。
“不能从那儿切,会碰到苦胆。”
阿茸夺过刀来,演示给巧茗看如何开膛破肚,清理内脏,并去掉皮下油脂。
之后是切笋。
剥去笋衣后,切成一指长的均匀细丝,这练的是刀工。
因为不熟练,巧茗切得很慢,足用了两盏茶的时间,才把自己那份笋切完,摸摸额角,竟然出了薄薄一层汗。
三笋羹乃是选用杭州天目笋、歙县问政笋与冬笋,一起用鸡汤煨煮而成。
鸡汤要加入香菇、冬瓜刮油,还得小火慢炖一个时辰。
看火的时候,阿茸看四下无人,同巧茗咬起耳朵来,“其实,我觉得皇上真是不应该吃得那么肥腻,太医院和御前的人也不劝着些。”
阿茸越说声音越小,“他从惊蛰起病到现在还没好,据说连早朝都不去了,是不是……所以大家才由得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以前,我阿婆快去的时候,村子里的大夫就同我娘说:‘药石罔效,来日无多,有什么想吃的就满足了吧,以后再吃不着了。’”她瓮声瓮气地学着老大夫说话。
“别乱说,当心被人听了去。”巧茗提醒道。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今年连天候都这么反常,清明都过了,居然还下雪,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巧茗一点也不担心天启帝会死,因为他的命长着呢,她死的时候,他还没死呢。而且,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把连她爹爹在内的三个辅政大臣连根拔起,真正将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
尚食局女官们分三班轮值,巧茗今日排的是夜班,从戌时初至丑时末,共四个时辰。
按宫里规矩,过了戌时起灶上便不能再生火,所以值夜时需要做的,只不过是看看翌日早膳的餐单,若有需要提前较多时间预备的食材,比如,蒸包子需要发面之类,按时按候准备好即可。
因活计少,排在此班的人自然也少,今晚只有巧茗与流云。
两人早早将事情做完,便歇在膳房梢间的榻上,这是专门留给值夜的人睡觉的地方。
半夜里雷声轰鸣,巧茗被震得醒了过来,迷蒙间听见窗扇啪啪作响,于是披衣起身,前去查看。
油灯如豆,昏暗不明,巧茗一直走到近地窖入口的地方才看到那扇作乱的支窗。
她把灯放在墙角水缸的盖子上,反身回来拉住窗扇,正要推下插销固定住,忽地一阵狂风又将窗扇扯了开去。
巧茗连忙展臂去够,抬头间见到左侧的窗扇上多了一道人影。
她以为是流云,没当做一回事,只催促道:“我力气不够,快来帮帮我。”
话音落下,半晌不见动静。
巧茗这才发觉不对,影子映在窗上虽有些变形,但还是能看出一二,那影子头上没有左右凸起的双髻,也明显比流云健硕许多。
或许是半夜肚子饿了,偷跑来膳房找吃食的太监,别自己吓唬自己,先看清楚了再说。
她安抚着自己,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却对上一张罗刹恶鬼面具,牛角兽眼,獠牙斜突,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狰狞。
巧茗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声。
身后忽然重重一声响,是窗扇又被风刮了回来,连带油灯那点微弱的火光也被吹灭,室内一片黑暗。
☆、第3章
雪光透过窗格,映得那乌金制成的鬼面泛出森森寒光。
两人距离不过一尺,面具上扭曲骇人的巨口正与巧茗额头齐高,獠牙几乎触碰到她额前细碎的发,仿佛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嘴将她拆吞入腹。
巧茗试了好几次,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喝问道:“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戴着那么个面具,你想吓唬谁?”
说完又觉过于凶恶,生怕对方本无歹意却被自己激出火气,遂放软声音找补道:“你可是肚子饿了?现在不能生火,不过立柜里或许有晚上剩下的点心,我……我去找给你。”
立柜一排,始于门边,她可以趁机跑出门去,膳房西厢的耳房里住着杂役太监,不过几十步远,若是出其不意,在被追上前,肯定能到。
主意想得再好,也得能实施,巧茗迈步欲走,才发现去路被对方堵死,只能硬着头皮要求道:“唉,烦请你让一让。”
那人不但没退开,反而上前一步,步伐大而急促,大红曳撒的袍摆被带动得在脚面上方轻轻摇晃。
巧茗眼看他靠近过来,还冲自己探出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