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曾经,扶兰赫赫在旁边看着,不知不觉竟也感到回忆的宝贵。可她,却是一个懵懵懂懂没有回忆之人。
这时候,有一对满头银发的老夫妇从桥上走过来,那两个人走得很慢很慢,每走一步,都往身后看看,互相低声咬着耳朵,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们看见汤锅边上没有人,便鬼鬼祟祟地加快了步子,很快就到了扶兰赫赫身边。
扶兰赫赫听见那老婆婆担忧地说着:“还是别喝那汤了,我怕我们下辈子会不记得纤纤,还有小七……”那声音像一阵温柔的风,擦着耳朵飘了过去。
扶兰赫赫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放在膝头的绷子“啪”地一声轻响,就掉在了地上。
孟三生疑惑地侧过头:“怎么了?”
扶兰赫赫犹豫地说不上来,唯见一双枯瘦的老手,替她拾起了那副绣绷,老人的眼角含着泪:“姑娘,这烤鸭是你绣的?呵,我女儿啊,也喜欢绣这些……”她满头的白发,整整齐齐地包在脑后,露出了满是皱纹的额头,扶兰赫赫好像听人说过,抬头纹越多的人,过得就越不开心,像弥勒和寿星公公都是无忧无虑的人。
心口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接那绣绷,只是静静地望着。
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位老人。
“我……”我见过你们吗?扶兰赫赫张了张口,却又艰难地将话又咽了下去。
老婆婆抹了抹泪,转头向老公公道:“孩子他爹,那东西还在吗?”
老公公道:“在的。”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那本小册子装订得十分精致,倒有几分像扶兰赫赫的手工,只是内页有些发黄了,像是存放了很长的时间。
老婆婆微笑道:“姑娘,你的针法绣迹,让我们想起了我们的女儿,你看,这就是她绣的。”
扶兰赫赫低头翻着那绣册,脑子里越来越混乱,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也绣过那些东西,不光是烤鸭,还有海参,鲍鱼,还有各式各样的点心,有些她见过,有些她没见过,绣册里的东西虽不说是栩栩如生,却有一种天然的灵气,那股灵气与她脉脉相连,成为了一体。
“我……”扶兰赫赫想了好久好久,也没想到要怎么说。她本归了本体,容颜相貌与原来已然大相径庭,路过奈何桥的人,谁也不可能认识她。她明明经历了一世,却又好像做了一场大梦,醒来的时候,依然一无所有。
“姑娘,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得走了。”老婆婆说完,抽回绣册就要拉着那老公公快步离去,生怕再多说一句。
然后,扶兰赫赫便听见孟三生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两位,你们忘了喝汤。”
两位老人的身形,同时一僵。
扶兰赫赫上前一步,有些焦急地擎住了孟三生的手腕:“且慢,我还有些话想问。”却被打断。
“仙子,过去事,将来事,与人无尤,忘却旧爱旧恨,才能功德圆满。两位老人家的判词很好,下一世,他们过的是玉桥,将来也是大富大贵。你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再问下去,我等都要受到株连。”过去事,将来事,都是天机,天机不能泄露。孟三生做得没错。
扶兰赫赫却恼恨起来,恨死了自己的记性。
她摩娑着手里的绣绷,良久说不出话来,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两位老人喝尽了孟三生手里的汤。
十指交扣的双手,在面前慢慢松开。
老人的眼底褪去了平静与慈爱,他们看着对方,像是看见一处山石一丛花树,再无半分温情。
像所有喝过孟婆汤的人一样,只剩一脸空茫的麻木。
原来,地府最残酷的刑责,不是上山刀下油锅,而是,忘记。
而扶兰赫赫,每天每时都在忘记啊。
扶兰赫赫抬头目送两位老人离去,一直默默无语,孟三生回过头的时候,却是惊呆了。
“仙子,你哭了,天要下雨了吗?”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石头是不会哭的,石头上有水,多半是要告诉世人,要下雨了。
可这是阴曹地府,没有月,哪来的风?没有水,哪来的雨?
☆、第042章回忆去哪儿
扶兰赫赫问孟三生:“是不是石头就一定会铁石心肠,过目就忘啊?”
孟三生专注地望着她,狠狠地摇头:“不是,我就不是铁石心肠,我、我记性也很好,至少我会几百年都记得你,不会忘记你。”
扶兰赫赫看看地府黑沉沉的天空,轻声道:“可是我,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是不是因为孟婆汤喝多了,又或者,是我本来就没心没肺,比别人少了根筋?”看过那本绣册,心间就会不自觉地酸胀痛楚,可是想要从记忆里搜寻些什么,却又只得到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自己是从天庭来的,她下凡是为了渡劫,别的,她居然一概不知。
以前怎么不觉得忘性大是有多么耻辱?
孟三生道:“你……确实吃得有些多。”
忘忧,忘情,抛去红尘里的苦痛纠缠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孟三生读不懂扶兰赫赫的心思,他喜欢她,所以只会对她说好话,他的嘴未必比别人甜,安慰的方式也略显笨拙。他的意思是,扶兰仙子的健忘并不由她,而是因为孟府特制的吃食。
可他没想到,扶兰赫赫听到这句话,就不敢吃孟府的东西了。
她还住在孟府,只是再也没有奈何桥头出现过,孟三生一大早做好的饭菜也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门边,再也没有人动过。扶兰赫赫想记起来,至少让她晓得上辈子发生过什么,错过些什么。怀着这样的心思,她竟然选择了绝食。
孟三生每天忐忐忑忑地将饭菜送到她跟前,又战战兢兢地原封不动收回去,原本平静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变化,他忧心忡忡地陪着她一起折腾,竟也瘦了一大圈。
孟家老奶奶再也看不下去了。
“你自己个儿折磨自己就便算了,为什么还要来折磨我孙子?我孙子人好,心肠也好,他最见不得你这个样子。”老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推开了扶兰赫赫的门,她气呼呼地将一本被翻烂的往世书扔在扶兰赫赫的蒲团前,“这玩意不看也罢,看完了,气死了。就你那点悟性就算知道了前因后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人家付出了那么多,你却一点也不记得。你看了它,也不过是将它当成别人的轮回。你呀,就一个字来形容,笨!”
有多笨?扶兰赫赫半信半疑地捡起了往事书,看着里边记录的一切,好半天才挤出句话来:“奶奶,我上辈子究竟是谁?真是纤纤?”她以前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会笨成这样,直到透过书册,看到了阴曹地府的记录,站在旁观人的角度去看,那何止是笨啊,那是冷血又无情。
原来那一天从奈何桥路过的,就是她柳纤纤的爹娘。
他们好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她却不认识了。
还有,柳纤纤自毁容颜的时候,压根没想过生自己养自己的父母,她就那这样没心没肺地去了,留下一地的伤感回忆。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是柳老爹和柳夫人呢?小七呢?他们怎么办?
扶兰赫赫反反复复地问着这一句话:“那真的是我吗?为什么我什么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