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芊站在石阶下恭敬地施了一礼,赔笑着问:“不知两位娘子有何吩咐?”
“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叫人送一壶桂花酒过来,再拿几样时新的瓜果点心,动作麻利些,别让我们等太久。”许倩趾高气扬地吩咐着,又对紫芝说,“你去吴娘子阁中,叫侍女取一件披风送过来,记住是要吴娘子常穿的那一件,用孔雀羽织的,别拿错了。”
府中绣房为紫芝赶制的新衣还未裁完,如今天气渐冷,她穿的皆是以前从宫里带去白鹤观的秋衣,式样简素,故而许倩竟误以为她是府内侍婢。紫芝正不知该如何答话,阿芊已经赔笑着替她解释道:“许娘子怕是误会了,这位裴姑娘乃是殿下的贵客,殿下特地嘱咐留在府里好生调养身体的,怎能劳驾她去做这些事?二位娘子有事差遣,奴婢本不应该推脱,只是奴婢还要贴身伺候裴姑娘,一时也分.身乏术。许娘子吩咐的事情,不如先请别的侍女去做吧。”
“哦?”被一个小小婢女如此忤逆,许倩自觉面上无光,一时却又发作不得,不禁冷冷地斜睨了紫芝一眼,语带讥讽,“原来你就是裴姑娘啊?久仰久仰,今天殿下入宫赴千秋节之宴,姑娘怎么没跟着一起去呢?”
“小女子裴氏见过二位娘子。”紫芝向许、吴二女盈盈一礼,这才客气地回道,“我如今身子尚未痊愈,自然不宜出门。”
吴清越微微含笑,亦屈身福了一福算是回礼。许倩却恍若未见,只是秀眉一挑,居高临下地对紫芝说:“原来如此,看来裴姑娘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姑娘一句,既然身体不好就少出来走动,免得有什么病传染给了别人,平白无故地招人嫌!殿下如此宠爱姑娘,姑娘可不该给他府里添乱才是。”
亲王年岁渐长之后,皇帝皆会依例赐下几名姿容端秀的良家子入府侍奉,其中出身高贵或是较为得宠的便会被赐予“孺人”或“媵”的封号。盛王自幼极受父皇李隆基钟爱,所得的美人自然也要比其他兄弟多一些。不过,这十几位莺莺燕燕皆不受宠,入府都半年多了,却甚少被盛王召见,如今见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宫女大张旗鼓地住进了王府,众女子难免心中拈酸。见许倩这是摆明了态度要挑衅,一旁的吴清越不禁暗自称快,却终是心思细腻不愿得罪人,忙轻轻扯了扯许倩的衣袖,示意她慎言。
没想到平白无故被人羞辱一遭,紫芝气得面色发白,怔了半晌才勉强抑住心中怒火,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多谢许娘子关怀。不过,殿下已经为我请了好几位名医来诊治,想必再过几日身体就能痊愈了。许娘子若是担心沾上病气,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也就是了,免得哪天遇见殿下时也这样出言不逊,许娘子一人受责也就罢了,别连累得旁人都不好过!”
“哎呦呦,裴姑娘这张小嘴儿好生厉害呢!”许倩很夸张地笑了一声,语气却是不屑,“姑娘入府才几天,就敢大模大样地端起架子来教训我了?我好歹出身官宦,如今又是亲王之媵、堂堂正正的朝廷正六品命妇,等姑娘哪天也得了册封,当了个王妃、孺人什么的,再来跟我拿款儿作势的也不迟啊。”
阿芊亦是怒气上涌,一时也顾不得上下尊卑,忿然道:“许娘子,你怎么能这么欺负裴姑娘?若是被殿下知道了,就连我们这些奴婢也要跟着受责的!”
吴清越见势不妙,忙又拉了拉许倩的袖子,轻声劝道:“许姐姐,你就少说两句吧,何苦跟她们一般见识呢?没的失了咱们的身份……”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许倩生性泼辣,一向心直口快,此时根本不理会好姐妹吴清越的劝解,只是嘲讽地对阿芊冷笑,“哼,尊称你家主子一声‘裴姑娘’那是给她面子,你还真把她当成个人物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个没名没分的宫婢罢了,殿下一时新鲜才把她收在府里,玩腻了就该丢在一边了,连个侍妾都混不上呢,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么?”
“你……”紫芝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偏过头去强抑住泪水,眼睛却红得似要沁出血来。她一拂衣袖转身就走,却恍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如此愤怒,正是因为心里明白,许倩的话虽尖刻无礼,但十中八.九都是事实——论身份,她只是一个因罪入宫的官奴,比之寻常宫女还要卑微一些,又如何与那些尊贵的大家闺秀、朝廷命妇相比?这些日子李琦固然待她极好,然而父母亲人远在千里之外、生死不明,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心中纵有天大的委屈,又能如何呢?
阿芊忙匆匆追了上去,好言劝道:“姑娘何苦与她们生气?她们不过是闲极无聊,见殿下对姑娘比对她们好,心里嫉妒罢了。姑娘若是心中有气,只要等殿下回来跟他提上一句,许娘子她们自会有苦头吃。”
紫芝没有说话,良久才渐渐放慢脚步,抬袖拭了拭眼角泪痕,望着碧空中展翅飞过的一只孤鸿,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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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一弯初升的残月静静挂在天边,明辉流荡,向人间洒下淡淡清光。
李琦才一踏进朗风轩的大门,就听阿芊把今日遇到许倩和吴清越的事说了一遍。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府中还有“许娘子”这一号人物,努力回忆半晌才勉强有些印象,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淡淡吩咐道:“你去找马总管,让他从这个月起罚去许氏半年的薪俸,得空时再去提点一下那几个不安分的姬妾:若还想在这里平安终老,凡事就给我拿捏好分寸,否则,别怪本王做事不留情面。”
“是。”阿芊忙躬身答应,目光触到他眼眸深处的冷厉锋芒,心中亦是一凛。
李琦转身走进内室,只见那女孩儿正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发呆,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用金簪拨弄着烛心的火焰,挑下一段凝固的烛泪。灯烛闪烁的光影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苍白,那纤柔的背影是如此落寞,单薄得令人心疼。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和地唤她:“紫芝。”
早已从铜镜中看到他进来,紫芝用手匆匆拭去眼角泪痕,这才抬起头来对他勉强一笑,柔声道:“殿下回来了。”
“嗯。”李琦微笑着在她身边坐下,与她闲散地聊着天,“今天父皇下旨,晋封刘淑仪为正一品华妃,梅妃江氏却被贬为才人打入冷宫,以后这宫里除了太真娘子之外,就该是华妃娘娘一枝独秀了。”
“娘娘是好人,得到封赏也是应该的。”紫芝倒是真心为刘澈高兴,微微湿润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明亮的神采。二人随意聊了几句,她忽然想起适才碧落请托的事情,略一犹豫,还是试探着开口:“殿下,今天碧落姑娘来找我,想让我替她在你面前说个情,能不能不要逐她出府?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该随便插手府里的事,可是,碧落姑娘也着实挺可怜的,我心中一时不忍,就答应她先试着跟你说一说……”
李琦听了只是微微笑道:“你都答应了,我还能说不行么?”
“真的?”紫芝颇有些意外,忙惊喜地站起身来向他道谢,然而她眼睑处的红肿尚未褪去,那笑容便也显得有几分萧索。
李琦含笑拉她坐下,用食指轻轻一刮她的小鼻子,调侃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一见了我又要哭么?”
“没有。”紫芝低头,试图装作若无其事,“人家……人家明明是在笑。”
“心里不痛快就直接说出来。”注意到女孩儿眼中的血丝,他忽然也觉得有些难过,“这样闷在心里,会生病的。”
她只是低头一笑:“我没有不痛快。”
“还想骗我?你的那点儿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李琦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叹,“其实,你完全可以任性一点啊。”
紫芝霎时怔住了,手中的金簪铮然坠地,打破了秋夜的宁静。只因这一句话,故作坚强的她终于败下阵来,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低头间,清澈的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现。
“还在生我的气么?”李琦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声音温和,“那些人都是父皇所赐,我也没办法,只能留下她们。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紫芝俯身拾起坠落的金簪,再开口时,问的却是与此毫不相干的事:“我这么久都没有回去,公主会不会不高兴?”
“当然不会。”李琦微笑着安慰她,“每次我去白鹤观的时候,灵曦都会向我问起你,反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好像生怕我会欺负了你似的。”
紫芝释然一笑,然而眉目间的落寞却是越来越深,低声喃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一阵子……我就该回宫了吧?”
他一笑,语气有些霸道:“没我的准许,你回得去么?”
她讶然抬头,有些不敢确定他的意思。窗外清甜的桂花香隐隐袭来,短暂的沉默里,她几乎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砰砰声。
“既然你不喜欢那里,就别回去了。”他温和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蕴藏的光华似乎能照亮整个黑夜,然后轻轻执起她的双手,语气郑重而温柔,“紫芝,我娶你。”
☆、第101章孺人
待箭雨停歇之时,一道清瘦的黑衣人影从树丛中飞身掠出,右手执剑,左手则拿着一个式样奇怪的武器装置,类似于弓弩,却又比寻常的弓弩要小巧、灵便许多,只需轻轻一按机簧,便可以将内置的暗器迅速弹出——适才那些金灿灿的小箭就是由它发射而出,显然其威力不可小觑。
那人身轻如燕,几步就掠到了李琦与萧逸峰面前,目光睥睨,看向他们时,宛如屠夫看着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他头戴风帽,脸上又严严实实地蒙着一层黑纱,旁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不过,有些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身为刺客体格却并不魁梧,与寻常男子相比,甚至都显得有些过于瘦弱了,只是他武功极高,那一身利落的箭袖短打倒也因此衬得他英气勃勃。
这刺客的眉眼很清秀,额头处露出的皮肤光洁如瓷,而且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脖颈处并无喉结,显然不是男子。
“是个女人。”萧逸峰低语一声,想起那日被凤娘派来刺杀他的女杀手,不禁心有余悸。
而眼前这位女刺客的武功似乎要更高明一些,以一敌二依然显得十分轻松,出手也极为狠辣,每一招都快如闪电、兔起鹘落,直欲取对方性命。几番交手之后,李琦察觉出这女刺客乃是冲着自己而来,于是寻了个机会挡在萧逸峰面前,对他沉声道:“快,你带灵曦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殿下!”萧逸峰心中一热,反倒犹豫着不肯自己先行离开。
“少废话,快走!”李琦厉喝一声,神情焦灼,“我还能撑一阵子。这里离月轮峰不远,你速速去白鹤观找羽林军左郎将裴修,让他赶快带人过来。”
萧逸峰回首向马车处望去,只见那车夫和马匹都已倒在血泊之中,却不知车内的太华公主是否也被流箭所伤。他心中蓦地打了个激灵,于是再不敢耽搁时间,当即策马飞奔至车前,用长剑挑开帘子,对马车中的灵曦喊道:“快,跟我走!”
“逸峰!”灵曦面露惊喜之色,连忙依言跳下马车。
“来,上马!”萧逸峰收剑入鞘,俯身抓住少女细嫩的小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马背上,不待她坐稳,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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