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的音量低声道:“别告诉他。”
任臻闻讯,一定会痛惜,会难过,会伤心——但这份情感,他这个知己要不起。
谢玄被扶上战马,寒凉的夜风中,他闭上眼,竭力与往常一般挺直了背,他还是那个谈笑用兵风华无双的北府之帅。那包药粉却被他紧紧扣在胸前,银环,他竟舍不得用——秣陵山林中、宣城宅邸里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日夜朝夕袭上心头,点滴皆成剧痛,比那箭伤还要钻心蚀骨。
他以为他可以淡然处之,可以太上忘情,可以真如那日分别所言——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来日再见醉卧沙场——原来他做不到。
谢家宝树,到头来也不过一介凡人。
慕容永解长子之围不过数日,骇人听闻的参合杀降之事便已传遍天下,世人无不悚然。
任臻被雷劈了一般看着那封战报——参合陂之战,拓跋珪一举坑杀后燕五万个手无寸铁的俘虏——在战场上死伤无数任臻都不觉得胆颤,因为战争从来就是血雨腥风,交战双方谁拼命谁取胜,理固宜然;但是一旦一方投降缴械,那便于平民无异,而眼也不眨一下地屠杀数万平民堪称灭绝人性!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跟自己朝夕相处十载光阴的少年竟会狠绝至此——是他变了,还是他从来不曾真地懂他?
后燕皇帝慕容垂怒发冲冠,矢志报仇,回到中山堪堪醒转便欲亲征塞北,因为主力部队已损失殆尽,只得急召蓟城、龙城、邺城仅剩的地方军队入京,仓促出塞讨伐拓跋珪。
摆在任臻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挥军过河,先占邺城,再北上攻取兵力空虚的中山;另一则是还师长安,静观其变。
邺城兵力已被抽调一尽,想必下之不难,但是任臻犹豫片刻,反问慕容永:“朕欲退兵,你意下如何?”
慕容永看了他一眼——经过兵败台壁被困长子等一系列打击,任臻无疑又成长了些许。若是从前他我行我素惯了哪会理会别人的意见?慕容垂先前逼地他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他必会以牙还牙,报仇雪恨。但是现在后燕全国举哀,一派悲切,拓跋珪杀降虽是他一意孤行,然则名义上他依然是西燕的龙骧大将军,若此时西燕军队趁人之危,攻打河北,必会为天下人不齿,同时也会将后燕国民仇恨的矛头转向自己,所过之处必会泣血踊跃 奋战不降——即便最后付出惨重代价拿下了冀州,也不利于将来的统治,还不如让拓跋珪与杀意充盈矢志复仇的后燕再战一回,自己回后方静观其变,待双方拼个两败俱伤,再行下着。
还有一点他们心知肚明,只是不曾点破而已——拓跋珪如今已然尾大不掉,谁知道杀红眼了的他会不会转而图谋关中?
于是整肃三军,徐徐西撤,还军关中,途经洛水——原属后燕的洛阳城如今已并无意外地被晋军拿下,自西晋末年中原大乱皇室南渡定都建康之后,这座曾为天下之中的“东都”才再一次名义上重归司马氏。
是夜,任臻下令扎营于洛水之滨。待亥时一过,任臻换了一件夜行衣,摸过龙鳞匕,刚掀开大帐,便见慕容永双手环胸,在门外已不知候了多久。
任臻面上一烧,讪讪地低下头来,知道慕容永早就猜中了他的真意。
慕容永顺势踏步而入,开门见山地道:“皇上欲往洛阳?”
他这么郑重其事的称呼更教任臻觉得有几分难堪——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单骑离军入城,又是一桩任性妄为的过错。但他轻咳一声,还是坚持道:“洛阳新下,谢玄必还在城中。我,我想去看看他——毕竟他,他这回又救了我一次。”
慕容永迫近一步,低声道:“不用了——他不在洛阳城。”
任臻愕然抬头:“怎么会?”
“他身受箭伤,已被送回建康治疗。”慕容永至此方才将事情经过简略一说,任臻登时又悔又气,怒道:“你为何瞒我!为何任他负伤离去!”
慕容永先是一语不发任他发泄,直到任臻扬言要去追人,他才拧眉道:“刚刚收到消息,慕容垂率军出塞,途经过参合陂,亲眼见残骸遍野尸骨未寒,悲怒攻心,呕血不止,已然驾崩了,其子慕容宝在中山仓促即位——拓跋珪是役,不战而胜,已趁势重征步骑三十万,欲南下中原,彻底灭亡后燕。皇上,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一个别国将军因何受伤为何离去吧。”
任臻心乱如麻,一时难以分辩他话中内容,只是执拗地要离营见人,在任臻抬脚冲出与慕容永擦身而过的瞬间,慕容永出手如电,一把攥住任臻的胳膊,大力地将整个人望榻上一掼!
任臻猝不及防之下摔地七荤八素,手忙脚乱地刚爬起来,眼前便是一黑,再次往后仰倒——慕容永如一头迅猛矫捷的黑豹扑了上来,将自己的猎物牢牢制于身下。
“我为何瞒你至今,他又为何执意要走?任臻,你当真不懂还是故意装傻?”慕容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眸中暗火流窜,带着隐约的危险气息。任臻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登时左右挣扎起来,咬牙道:“叔明,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他,所以我才更想见他一面,我——”
慕容永猛地低下头,噙住了他的双唇,将余下的话悉数堵在喉间。
这一记吻挟风雷之势而来,粗暴辗转间攻城略地,任臻本能地想要偏头避开,却被慕容永一把捏住了下颚,更加粗鲁地长驱直入,任臻牙关一合,正砸中慕容永的舌尖,却不能丁点缓解他凌厉而急躁的攻势,不一会儿口腔中便充斥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他们在血气中相濡以沫,抵死缠绵。
慕容永终于稍稍放开了他,低吼道:“任臻,你不是慕容冲,却是整个燕国的君主更是我慕容永此生的命脉!你可知你身陷重围的这八十七天,每日每夜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可以意气用事可以乾纲独断,但你每次涉险之前,能不能想到我,想到每一个将你放上心尖却被你攥在手心的人?!我好不容易再见到你,见你吃够了苦头我知道不该再多计较因果对错,心里想的却是我要是迟来数日,你是不是要就此离我而去!这些天我无时无刻都在压抑都在隐忍,我甚至想将你就此禁锢起来,留在身边,不再做什么大燕皇帝!”
任臻闻言睁开双眼,定睛望向自己的爱人。慕容永浓眉紧锁,目含水光,整个人仿佛一只临绝望的野兽——数年以来,他二人聚少离多,偶有见面皆如春风化雨一般缠绵不够,任臻绝少见到慕容永如此痛楚愤懑的神情,心中蓦然抽痛,他忍不住彻底软化下来,伸手环住慕容永的脖子,低喃道:“叔明,叔明。。。对不起,是我昏了头,犯了浑。我不去了,我也不会——”不会再倚仗你的爱任性妄为。。。
慕容永狼狈地抽了抽鼻子,却凶狠地开始强行扒下任臻的衣袍,急不可耐地俯□去,一口咬住他的胸前肌肉,一双手急转直下,猛地探入干涩至极的股间。
这样根本进不去。他直起身子,粗喘不止,头脸脖子涨得通红,喉间不住发出低沉的咆哮。任臻撑起臂膀,咬着牙张开双腿,促声道:“来。”
慕容永再也压抑不住,猛虎扑食一般压了上去——任臻随之挺直了脖子,咽下了一句惨呼,双手却更用力地箍紧了慕容永浑厚的肩膀。
举步维艰,进退不得,每入一分一寸皆如研磨血肉,慕容永也不好受,却还是咬牙切齿一般地挥汗如雨大力征伐,他知道任臻是害了疼,可他难得地想不管不顾地用一回强——“疼么?也对,长了心的,是该疼一疼。。。”
任臻被捅的情动,听得朦胧,被翻江倒海的滔天欲浪席卷走了所有感知。
最后慕容永猛地俯□子,没根而入,那股冲劲甚至将人生生顶离床榻寸余,爆发的瞬间,他痴痴地定定地望着他刻入骨髓重逾生命的爱人,汗出如浆淌下脸颊,仿佛满面热泪。
而后他缓缓地探过头去,含住了任臻翕张喘息的唇,一反方才的激越狂乱,轻柔地仿佛一羽鸿毛。
只有这一刻,彼此之间水乳交融,他才是唯一而完整地,只属于他一人。
东晋建康乌衣巷
谢氏家宅静静地矗立在这幽幽巷陌之中,残阳如血,无声地照拂着这江左世家的门楣。
谢玄敞怀披着一件天青色的广袖长袍,斜倚轩窗,手执书卷,然而看不过数行,他便掷下书来,冷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门外一记轻响,果然闪进一道人影,身量高挑,面如冠玉而又目含邪意,正是东海王司马元显。谢玄冷淡地背过身去:“殿下长驱直入未免无礼。”
司马元显靠着门柱,含笑着道:“本王来看望先生伤势,还须通报?”在一年之前,司马元显虽在东晋朝廷手执牛耳,但父亲司马道子依然在世,他便不能袭爵,只能称会稽王世子,如今他筹建新军,用兵川蜀,收复洛阳,实力与影响力早已更甚往昔,不日便逼晋安帝为其假黄铖,加殊礼,更逾制另封为东海王,开晋朝宗室父子同为亲王的先例。反观谢玄,曾经指挥千军万马,一举手山河动容的东晋大都督,公然抗旨,延误国事而褫夺军职,回京待罪——境遇逆转,别如天渊。
或许他本还有机会起复的——只要谢玄还掌握着北府兵力,朝廷便不可能真地治他的罪,最多做做样子,若有战事还是要仰仗他这个大都督——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司马元显一扯嘴角,终于看向谢玄右边空荡荡的袖子:“先生抗旨不从,执意留在轵关,以致中箭——谁知那箭头还是淬了毒,救治不当之下,先生不得不断臂保命,如今成了个再也无法弯弓抬剑的废人,二十年戎马皆成泡影,先生难道不悔、不怨?”
司马元显字字诛心,直刺而来,谢玄依旧面色如常,波澜不兴:“一切乃谢某自取,与人无尤,何来悔恨怨怼?”
谢玄入京卸职以来,已形同软禁,但那份从容清高仿佛他依旧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都督。司马元显盯着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心下隐隐骚动: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谢玄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