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觉得,她有这条件犯这个蠢,可惜,他已然对她生了疑心,再一看她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做法,便越发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后来经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准确无误的。
收起短暂的回忆,君宁天不冷不热地瞥了女子一眼。
“皇上可知,在你每日享用这上等补品的时候,我丽国有多少百姓尚食不果腹?”
明疏影瞬间感觉好生冤枉。
她低眉看了看眼前那碗寡淡的参汤,略不服气地嘟囔:“摄政王那一碗,抵得上朕十碗呢……”
诚然,她虽是沾了他的光,得以喝上许多上好的补品,但是,她从来没想着要趁机捞上一笔。是以,她让冬苓再三叮嘱了膳房,给摄政王的补药,按寻常的法子熬制,至于她的那一份,只需从摄政王的补品里舀出一小勺来,用清水兑了即可。
当然,这件事,君宁天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而她,也不打算当真告诉他。
因此,明疏影只轻声嘀咕了一句,就收了那点儿小心思,一本正经地注视着男子的面孔,镇定地对君宁天道:“摄政王说的是,但不知摄政王是否想过,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是没法为百姓带来绵长福祉的。摄政王若真心为我丽国子民着想,还当保重身体、劳逸结合。”
脑中忽生一念,她顿了顿,又微笑道:“至于朕,自明日起,朕便以水代汤,也算是与天下人同甘共苦了。”
明疏影泰然自若地说罢,也不等对方作出回应,就径自贴着冬苓的耳朵,低声吩咐起来。君宁天被她这软而不弱的一番话堵得没了声音,看她的眼神里却是多了几分深意。
那之后,君宁天还是默不作声地饮下了参汤。只不过,他总觉得,自己之所以会从善如流,并非因为这话里带话的小丫头,而是在于,她的一席话实在有些耳熟。
原来,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未能参透当年听过的箴言。
☆、整与被整
自是日起,御书房里依旧会动辄送来两份“补品”。只不过,它们一个是补身的,一个却是补水的。
君宁天眼瞅着一身明黄的女子“咕咚咕咚”地饮下后者,面上仍是无甚表情。直到好几天后,他无意间得知,原来之前的两份补品就大不相同,这才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记起,某一日,他曾亲自踏入她的寝宫,却没见着满屋子的金碧辉煌——如今想来,早在那时,她的品性便已显露无疑。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竟与这十七岁的少女不谋而合,君宁天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无碍。既然她愿意当个好皇帝,那他成全她便是。
于是,翌日早朝过后,明疏影的面前突然多出了整整两沓厚重的书册。她睁大了眼,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太监将古籍恭恭敬敬地呈上,最后将视线投向了坐在那边的君宁天。
“皇上既然业已恢复清明,即日起,便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吧。”
她听男子气定神闲地说罢,不禁用一种近乎“见鬼了”的眼神看着他。奈何对方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看他的奏折去了。
明疏影遽然生出一种错觉:他好像在整她。
是的,她没觉得他此举乃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不认为他是真心要把她培养成一代明君,就是觉着……他更像是在整人。
她扯了扯嘴角,垂眸一语不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册书。
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学着点吧。
以这一念头为指导思想,明疏影乖乖在坐在案前看起书来。由于以前在明家不受人待见,她经常闲来无事便捧着书本啃读,几年下来,尽管无人指点,却也凭着自己的能耐,饱览了各类书籍。
要知道,明家可是书香门第呢。这君宁天想拿这些书来挤兑她,怕是要大失所望的。
不过,考虑到原主生来痴傻,怕是识不了几个字,她还是非常忠实地扮演着目不识丁的九公主,跑去……频繁地请教了君宁天。
“摄政王,这个字怎么念?”
“摄政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摄政王,这本书是不是缺了几页啊?”
君宁天本是不冷不热地逐一解答,可被人打扰的次数多了,他的那张俊脸就不受控制地冷了起来。偏偏那个叫他不悦的女人还毫无察觉似的,兀自一本正经地跟他讨教。
更叫他略觉诧异的是,离开御书房前,她还特地命人将一部分书册搬去了她的寝宫,俨然是副要努力研习、天天向上的架势。
对于这样意外的发展,君宁天没有任何表示。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这小丫头预备怎么做。毕竟,自打装作痴傻的真相被他当面揭穿之后,她依旧在文武百官面前表现出痴儿的模样,唯有在私底下,才会像个正常人一般同他说话。
换言之,莫非她打算一直装下去?明明他都已经跟她坦言了,自己不是因为她天生痴呆才扶她上位。
君宁天头一回感觉到,这天底下也有他捉摸不透的心思。
相安无事的日子,就这样一晃而过。时值冬月,大雪纷飞,御书房里早早地烤上了炭火,可坐在主位上的女子仍是双脚冰凉。她趁着某人不注意的空当,偷偷朝侍女冬苓递了个眼色,少女得了暗示,也不由自主地朝某处看了一眼,确信待在那儿的男人压根没留意她们主仆俩,她才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汤婆子,将之塞到了御案之下。
在那里,明疏影早早地脱了鞋子,眼见想要的物件终于被塞了过来,她欣喜之余忙不迭用脚将其拨到了合适的位置上,然后把两只玉足搁在上头。
唔,暖和多了。
抱着个暖手炉又踩着个汤婆子,女子顿觉无比惬意。
总算可以集中精神看书了。
如是思量的明疏影,很快就被现实狠狠地打击了一把。只缘她才心满意足地待了没多久,不远处的君宁天就忽然抬起头来,无甚表情看向神情愉悦的她。
视野中,粉雕玉琢的女子正一手揣着个热乎乎的手熏,另一手翻动案几上的书本。她看书似是颇为入迷,全然没有察觉到他良久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