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声。
这回似乎不需要她再说什么,老爷子自己叹了口气,对穆峥道:“你爸爸糊涂,当年是咱们对不起人家,你不要也跟他一样糊涂。”
又是长久的沉默,穆峥才道:“我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妈。到了这个时候赶不回来,他也对不起您。”
老爷子摇头:“人要走的时候或者走了以后见得到谁、见不到谁、有什么排场,其实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尽到心,日子过得好不好。人活一世,谁都免不了有遗憾的,我跟你奶奶这辈子养大你们这些儿孙,看你们过得好,也尽了孝道,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你也不要太钻牛角尖,要知道你们这一辈里,你奶奶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穆峥从病房里出来,掏出烟来想点,想到是在医院里,又把烟塞了回去。
黎明过后会有日出,太阳跃出地平线就是新的一天,但老太太是半夜走的,永远也看不到新的一天了。
俞乐言哭得很伤心,连穆皖南也红了眼眶,把她抱在怀里,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慰。
梁知璇不是穆家人,但心里也很难受,她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而且虽然不是真正的家人,但穆老太太一直对她很友善。
她找到穆峥,他倚窗站着,不说话,也没有掉眼泪。
大概他妈妈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
她走过去,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得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熬了两晚,身体会受不了的。”
他转过来看着她:“你怎么还在这儿?”
“那我应该去哪儿?”她看着他眼里布满红色蛛网,“这趟你带我来北京不就是为了让老太太高兴?她现在人都不在了,你觉得我应该去哪儿?”
穆峥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挪开视线:“你的任务完成了,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剩下的都不是你能搀和的事儿。”
她知道他指的是老太太的身后事:“这种事我也有经验,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你什么都帮不了。”
“我可以先问问乐言姐……”
“我说不用了,不要你帮忙,你听不懂我说话吗?”他突然暴怒,两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恨不得把她骨头捏碎,“你充什么滥好人,在这儿惺惺作态给谁看?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你以为你可怜我我就会感激你?梁知璇,你休想,你这辈子都欠我的,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你继续留在北京也好,回南城也好,总之别在我面前出现,我真的……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这样似曾相识的情形,一点都不陌生——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叫她滚,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而事实是快刀未必斩的断乱麻,她跟他时隔一千多个日夜反而有了更深的纠葛。
她也跟他一样,有超乎寻常的冷静:“你要我走可以,但至少你该告诉我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欠了多少?为什么你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冯亚茹也是,甚至你奶奶也是……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我们家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
“你想知道?”穆峥看一眼被推开的玻璃窗外,揪住她将她大半个身子推出去,“你不如去问问你妈妈,她应该能告诉你答案。”
窗外离地面有十几层楼高,在黎明到来之前犹如黑洞洞的深渊,天空还下着雨,潮湿的夜风吹过她的头发和脸颊,凛冽得令人发抖。
那一刻她觉得也许这就是她生命的终点了,穆峥是真的想把她从这里推下去,杀了她。
可能会很疼,但也就那么一下子,她也就解脱了。只是据说坠楼的人死的都不会太好看,她想到自己会断手断脚、肝脑涂地地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甚至比出水痘的时候还要丑,眼泪就忍不住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