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禾略有些明白了。她看着沈屏坐在特制的机关椅上,双腿因断筋而不良于行的他往后只能靠着这张椅子行走了,门主没有杀他,可也让他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刚刚看到沈屏之时她震惊得无法接受,然而沈屏说门主对他已相当仁慈了。
苏青禾只能珍惜现有,至少他还没有死,至少他还陪在她身边,她还有说话的人儿,在画扇门里,她是那么地孤独!
苏青禾歪坐在地上抱着沈屏的双腿,把头倚靠到他膝上,如四年前习惯性汲取他身上温度的小孩。他总是那么温柔谦和,容忍她的一切,这世上除了姐姐恐怕没有人像沈屏那般对她好的人了。
苏青云语气轻而悲哀:“沈屏,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门主这般狠心地对你?”
沈屏苦笑,轻抚着她的发:“阿禾,我对不起你,你却救了我的命,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拼尽全力护你,绝不会伤害你!”
苏青禾仍是耿耿于怀道:“是因为雅乐吗?”
沈屏不答。
苏青禾又道:“她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爱一个人,便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沈屏的手一顿,大约隐忍了许久,又继续柔软地抚摸着,可仍是不回答。
苏青禾想:也许她并不懂得何为情爱,因此不能理解谢白华和姐姐,更不能理解沈屏与雅乐。沈屏因雅乐而得罪门主,雅乐更是因沈屏而死,相爱的两人却不能在一起,情爱果真好事?
也许她无法体会情爱是好是坏了,因为如蝼蚁般卑贱的她只要能活着已是万幸。她唯有先活着才能想其他,情爱于她不过奢侈!
“沈屏,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苏青禾低声问。对于下一个她换取活命条件的目标,她还是十分关心的。
“太子……为今皇后所生,国舅乃当朝丞相,自幼精通六艺,擅文韬武略,不论出身才干都是众皇子中佼佼者,可惜不得皇上喜欢。”
“为何?”
“因为太子妃。”
苏青禾很意外,想了想,又轻声问:“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
沈屏目光陷入遥远的追思,神情复杂,许久之后无奈苦笑:“太子妃,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女人。”
苏青禾诧异,抬起头来望着沈屏。因为沈屏并非不善言辞者,他怎么无法形容太子妃呢?
沈屏仍旧苦笑语气仍是那般无奈:“你以后就明白了。”
苏青禾愈加不解,不过真如沈屏所言,她以后就明白了,也理解了沈屏的“不善言辞”,因为她亲眼见到了当朝的太子妃,那个曾经风光无限,天下女儿羡慕,如今却人人唾弃,莫之能忍,可太子哪怕舍弃储君之位也要对她爱之纵之,无限包容和宠溺的女人!
也许,太子妃也可称之为传奇,除了丹毓以外,大周王朝另一个无可比拟的传奇。
☆、第十章东宫
永安城四面环山,都城之内却极为平坦开阔,以天圆地方说法规划布局为四方对称型,纵横九千里,南北经纬街道三十八条,划分一百一十坊里,朱雀大街最为宽广,长达八千余丈,宽则百五十丈,可并排九架车。
此时突厥新可汗及大理世子已前后入京,从最南边的明德门入内,仪仗蜿蜒数百里,浩浩荡荡辗压过朱雀大街向着正北方的大兴宫行驶。而各大坊里之间,官府的马车也沿着交错纵横的三十八条街道汇聚向正北方,一同参加外臣朝拜的觐天子仪式。
皇宫之中,朱雀门之内,隔着一墙宫的闱承天门广场上已摆开了筵席舞台,礼花鸣空上天,飞天舞姬挥袖起舞,官员陆陆续续到来拱手让礼。而广场正北方的承天门上有一排极高大的观楼,此时也是彩绸装潢,帝与后将从上而出迎接外宾使臣的觐见。
觐天子是皇朝之中极重要的典礼,为了赶上今晨的仪式,苏青禾昨日便下山了,住在东宫的使者寝宫里,此时时候尚早,外宾未入宫城,苏青禾也不急于出去。
她在烟波湖一带信步。昨日她入东宫未见着传说中的太子及太子妃,传言太子妃郭云澜喜静,擅骑射,并向往天高地广无拘无束的生活,若宫里无事,她皆移居骊山行宫,不轻易回来,太子宠她纵她,也随行她移居行宫,想来昨日这两人并未回来了。
骊山行宫虽只离京城三十里,一日可来回,但在外朝使臣觐见天子之际太子及太子妃双双耽玩行宫流连忘返,颇有些不像话,苏青禾似乎能理解皇后不喜欢太子妃,而皇帝亦对太子不满的原因了。
也不知丹毓如何安排她与太子结识,即便结识了,在宠冠后宫的太子妃面前她又能占几分优势?
湖边水榭种有一排榆槐,初春酥雨过后槐花次第开放,盈满枝头,那不起眼的小花反而成了东宫最别致的点缀。
苏青禾登上高台,远处烟波浩瀚,东宫群殿尽收眼底,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隔着宫墙,穿越东宫与太极宫一墙之隔的通训门,她看到承天门广场上鲜衣簇彩,旌旗猎猎,原来已经汇聚了不少人。那舞台极为开阔,方圆十丈,不论城门观楼上的帝后还是左右筵席栉比的百官皆看得一清二楚。舞台中有一众舞姬迎宾起舞,而那些舞姬多来自画扇门。
苏青禾收回目光,又向别处远眺,忽然发现东宫北门玄德门有异常动静。
那外边排着仪仗,数百名骑乘扈从整齐填满了街口,黑衣侍卫中间簇拥一群鲜衣婢子、绯衣太监,围绕着一辆宽敞的马车,马车并骖骑,车顶为八宝伞盖,饰旌帘坠铃铛,周围团扇羽盖林立,显然是太子及太子妃的车驾。
骊山明明远在永安城东面,他们却从北门而入,定是为了避及与使者冲突了,在此事上太子和太子妃还算有所收敛。
苏青禾正期盼着那一对璧人从车里走出,可盼了半天,等太监挑帘,只见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低头从内优雅步出,踩了人凳下地,衣摆微拂身姿绰约挺拔,鹤立鸡群,虽然隔得极远,可仍是感受得到那通身的贵气和谦和儒雅的气节。然而,他身后却不见有女子跟随出场,反倒是前方开道的几十名乘骑扈中央忽有一骑躁动嘶鸣,原来是有人翻身下马了。
苏青禾一望,只见红色的披风篷翻滚了一下,那抹娇俏的身影便隐没在高头林立的马匹中央,而后,一席红衣妖娆的美人大步朝东宫玄德门走来,飞扬的步伐稳健的身姿完全不似普通女子那般娇柔矜持,反而利落爽快,极有王者之气,东宫内等候的一众宦者宫婢莫不俯首跪拜。女子并未理会,自顾自朝东宫内走着。
太子悠然跟随其后,稍一抬示意众人起身,他看到女子的斗篷忽然被风刮起,灌了一身的风。这初春的早晨还是极冷的,捧着狐裘的太监小跑跟在她身后许久,却还是不能劝她穿上,太子便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取了太监手中的狐裘温柔而细致地覆到女子身上,低头说了什么。
可惜女子没有领情,顺手一扯披风又扔回太监手了,还清冷地道了句:“我不冷,无需这东西!”
那太监吓了一跳,仰着脖子没能接住披风,以至于让它掉落在地了,他诚惶诚恐地欲捡起,太子却先他一步悠然弯腰拾起了。
太子握着那狐裘无奈地看了一眼,交回太监手中,也并不责怪,只淡然吩咐:“你下去吧,不必跟着了!”
太监如蒙大赦,用力点头便后退跑了,那表情显然松了一口气!
卫渊澈望着郭云澜离去的身影,双眼沉静似这烟波湖的水,宽广而海纳万千,他不置一语,沉默跟在女子身后。至始至终他都保持太子的清贵与谦和,即便屈身取衣的片刻也从容不迫,不辱没皇家威仪。
苏青禾反而对太子刮目相看了,同时也对太子妃郭云澜好奇起来。
郭云澜,出身武将世家,开国功臣之后,祖父荥国公为三朝元老,曾为今上太傅。生父杨勇为镇北大将军,一生征战沙场抗击突厥立下汗马功劳,掌握重兵,七位哥哥和族中的叔伯兄弟亦官拜武将之职,一门白笏,唯独她是女儿身,极得哥哥长辈的宠爱。
郭云澜自幼习武,并曾随父兄出征北疆,从不缠足,亦不做女红,还有一身的好武功,可这并不妨碍她成为太子妃,因为太子足够的宠爱以及显赫的家世足以支撑她在东宫的低位。更何况,郭云澜还有着全天下女子所不及的美貌,其他女子所不及的胸襟和头脑,以及最精明敏锐的目光,当年在军中,小小年纪的她已可为父兄出谋划策击败突厥,若她真心辅佐太子,必为太子贤内助。
皇后再不喜欢她,亦不敢编排理由废黜了她,毕竟她是郭家唯一的女儿,得罪了她便是得罪整个郭家。
苏青禾回忆着沈屏搜来的信息,目光随着郭云澜的身影移动。女子走得越近,她越看清楚她的面容,一刹那惊为天人!那芙蓉脸俊俏目,雪白肌肤樱桃唇,姿容艳丽已至绝境,不能再增之一分,亦不能再减之一分,仿佛天造的好物!即便不计较她的出身,光这姿容也足以匹配皇妃的地位了。
女子额间渗汗,双手扯了颈间的绳索,*把披风也解下了。苏青禾忽然看到了她手上有一样东西,不是手镯亦不是其他,而是一串极为眼熟的紫牙乌。
那紫牙乌似曾相识,十几颗珠子编串丝绦,黑红透亮,当中有一道神秘的漩涡摄心*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苏青禾恍然大悟这不是门主腰间悬挂着的配饰么,如今怎么佩戴太子妃手上?待仔细一瞧她才发觉紫牙乌虽然相同,但编串的花纹不同,显然是不同的两串。
为何两人身上都佩戴相似的东西?莫非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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